他不想細說,沈幼漓懶得再問。
路還很長,搖搖晃晃之間,沈幼漓酒意上來,熬不住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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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舍得回來了——”
沈幼漓被這一聲責備驚醒,擡起頭來,天際青青似鴨蛋殼,門頭檐下洛府的燈籠還亮着。
原來是到家了。
周氏正站在前院紫藤花廊下頭,钗飾素淨,看來是剛剛起身。
剛剛那聲就是她問的。
在大夫人的視線下,沈幼漓默默滑下洛明瑢的背,行了一個禮。
“嗯。”
發覺二人是一道回來的,周氏沒再說什麼,轉頭走了。
這婆母當真寬和。
沈幼漓惦記兩個孩子,也趕着回屋,走之前又跟洛明瑢提了一遍:“答應我的事,你記得。”
他點頭:“記得。”
沈幼漓回到房中,内室垂簾緊閉,兩個孩子在被窩裡安安靜靜的,還沒睡醒呢。
“昨晚他們怎麼睡着的?”她小聲問。
雯情道:“小郎君和小娘子吵了一架,哭累就睡過去了,都忘了娘子還沒回來。”
沈幼漓點點頭,轉身脫下濺滿泥點的裙子,在淨室裡梳洗幹淨,散了頭發走回内室。
“哈——”
她也沒睡夠,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又靠在床邊睡過去了。
不知睡到什麼時辰了,四隻手在她肩頭搖啊搖。
“阿娘!阿娘!懶豬啊——”
兩個小孩左右搖着沈幼漓。
她閉着眼睛一人親了一口,拍拍他們的屁股:“去吃早飯讀書,阿娘再睡一會兒。”
釉兒倒是乖乖到飯桌邊去了,丕兒心裡惦記着事,還叫魂似的打擾他老娘清夢:“阿娘,你去找阿爹了嗎?”
沈幼漓突然睜開眼睛,随即又郁悶地翻了個身,含糊幾聲。
丕兒爬上來,跪在床沿上推她:“阿爹告訴你了嗎?”
沈幼漓撓撓頭,“這個啊……”
“阿娘,你不會沒問吧!”
那張肖似其父的包子臉扁起了嘴巴,眼眶裡蓄起了眼淚。
“阿娘問了,可是你阿爹說的那些話神神叨叨的,阿娘都聽不明白。對了!你再說一遍問了阿爹什麼,沒準阿娘就想起來了。”她趕緊想轍找補。
丕兒抽抽噎噎地說:“日前夫子授《論語》,老先生說阿爹以前有一篇論辯寫得極好,孩兒就想問一問他當時是怎麼解的。”
“哦……對對對,你這麼一說阿娘就想起來了!”
幸而沈幼漓對四書五經皆有涉獵,這一句算童生試的老題,凡科舉經義者都要寫上幾篇論辯,一點也不晦澀偏門。
沈幼漓回想了一下,把丕兒抱在懷裡,閉上眼睛現編起來:“你阿爹起頭破題就是一句,‘聖賢以成德,君子欲立身,夫知、仁、勇三者…’”
一路從破題講到結題,她說得口都幹了。
“丕兒,阿爹說的你懂了嗎?”她掐掐兒子肥嫩的臉。
丕兒聞言很不好意思,低頭掰手指:“丕兒果然還是聽不懂,日後進學須更加勤勉。”
不過能隔空和阿爹一問一答,他還是很開心。
沈幼漓笑得無奈:“你才四歲,本就沒學到這個,讀書講究循序漸進,不可操之過急,哪有先吃鹽再炒菜的。”
“丕兒就是要學得很厲害很厲害,這樣阿爹隔很遠也會知道,是不是就回來看我們了?”
……
這小子念的該不會是《孫子兵法》吧。
“好了好了,先去吃早飯。”沈幼漓已經被折騰得一點睡意都沒了。
“好。”他蹦下了床。
釉兒一邊吃飯,一邊拿看傻子的眼神看弟弟。
等蠢蛋弟弟颠颠走了,她才嘟囔:“都是假的,阿爹才不會管我們。”
“什麼假的,就是你們阿爹說的啊。”
“阿娘,你連弟弟問什麼都不知道,根本就是瞎編的。”
沈幼漓放下梳子搓她的臉:“噓——釉兒知道就好,别告訴你弟弟啊。”
“那他老是這樣‘阿爹阿爹’的,顯得咱們多稀罕那個爹似的。”
釉兒就不喜歡她爹。
“說起來,你們阿爹今早回來了,就在家中。”
沈幼漓也不想說,不過都在一個家裡,早晚兩個孩子也是會知道的。
“啊?”
釉兒瞪大眼睛,嘴巴張得大大的。
沈幼漓怕她脫臼,笑着把女兒嘴巴合上,“怕了?”
“我才不怕!”
她跳下凳子蹬蹬蹬跑走。
第二日沈幼漓就沒見兩個小孩在眼前出現,她找了一圈兒,這倆窩角落湊一塊兒,一會兒拿手臂拔河,一會兒窸窸窣窣不知道說些什麼。
“你們是想去瞧瞧阿爹嗎?”沈幼漓問。
兩個孩子像炸毛的小獸,趕緊背着手對着阿娘站好。
“不去!我們不去!”釉兒率先開口。
丕兒倒是猶猶豫豫的,不敢說話。
她威脅弟弟:“你也不準去!”
“可……可是……”他又要哭。
沈幼漓道:“沒關系,阿爹很好的人,一點也不兇,你們可以去瞧一瞧。”
在說出這句話之前,沈幼漓有很多憂慮。
怕擾了洛明瑢的修行,給他平添麻煩,又怕來日她要離開,他們本就沒有阿爹可以依賴,再沒有阿娘……
怎麼想都剜心。
當初隻顧着生下來,拿到銀子,孩子怎麼長大壓根不在意,現在才明白自己大錯特錯。
為人父母,根本無一刻不挂心孩子。
說完之後,沈幼漓放下些顧慮。
她不是讓兩個孩子去親近洛明瑢,而是讓他們清楚,他們的阿爹是很好的人,也有些不得已,人生早該自己想開。
盼他們往後能從容看待父母的關系,不要難過,不要生出怨恨和誤解。
這就是洛明瑢所說的,勘破了吧。
那看來她也很有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