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驚秋,黃雲凝暮。
秋末的日光透過窗柩灑在燕翎沉睡的側臉上,給那烏睫上了一層金光,側顔美好,乳白廣袖披散,纖弱的身軀伏于書案,像一隻慵懶的兔子。
砰的一聲,她壘起的書冊全數傾倒,正在專心聽少師講課的皇子、世族子弟們視線全都落了過來。
燕翎心驚肉跳地睜開了眼,被窗外的陽光刺得眯了眯眼睛。少師神色淡淡落了過來,直直盯着她。
“十二殿下睡得可好?”低沉而清悅的嗓音打碎了她的出神,她心裡咯噔一下對上了少師譏諷的視線。
那人端方矜貴,松姿鶴儀,一身素白大袖衫寫意風流,眉眼疏冷,好似凝着終年不化的寒雪。
授課的少師是當今尚書仆射,陳郡謝氏最年輕的家主,謝崇青。
陳郡謝氏,累世公卿,百年來衣冠連綿不絕,琅琊王氏自與皇室疏離後悔,謝氏與新冒頭的庾氏、桓氏呈現三族鼎力。
他教學嚴苛,比起太傅來說更不好糊弄。
燕翎從前沒少被他指摘為難。
“我……昨日溫書溫的太晚……”她蒼白開口解釋。
“殿下找借口也找的合理一些。”謝崇青不耐打斷了她,一如既往的給她作出了決斷。
燕翎咬着唇,低下了頭,手指緊緊地攥着面前的書冊,又是這樣,她說什麼都不信。
可她真的是在溫習,想在過幾日的校考中奪得魁首。
“今日課程便到這兒,殿下們稍後可更衣前去草場狩獵,獵物所得數量也納入校考中。”
謝崇青輕飄飄的宣布了決定。
燕翎心頭一墜,她身子弱,素來不擅長騎射,若是與别的皇子争,那肯定是争不過的。
那便沒法子奪得魁首了。
秋末涼意浸潤了四肢,世族子弟與皇子們袖衫飄舉,數匹矯健的馬在叢林間馳騁,箭矢破空而去,林中枝丫被飛過的箭矢蹭得簌簌聲響起。
燕翎與符離在林中設了許多陷進用以捕捉獵物。
既然她無法用技術赢,那便以數量持平,保證不落後。
大約一個時辰後,衆人汗水淋漓的拖着獵物回了帳子旁的草場,謝崇青開始清點。
别的皇子、世族子弟均是鹿、野豬、羊,輪到燕翎,一窩鼠兔。
謝崇青眸光掠過,敷衍:“不合格。”
燕翎倏然睜大了眼睛,憤憤不平:“為何。”
“狩獵狩獵,校考的便是射藝,殿下如此偷懶,還妄想合格,這兒沒有陛下,也不會有人縱容、偏寵殿下。”他語氣幹脆。
燕翎攥緊了拳頭,那一雙無法用言語描繪其靈動潋滟的雙眸瞪着他,明眸雪膚,朱唇飽滿,靈秀絕麗,被冷汗打濕的發絲黏于鬓角。
身旁響起稀稀拉拉的譏笑聲。
費的心思這般被否定,燕翎說不出來的難受和不甘。
高高在上的十二殿下,她父皇都未曾這般為難她,偏生謝崇青。
“殿下若是再偷懶,可以請陛下免了您的課業。”
年歲小些時她就發現了謝崇青對她的偏見,明明她與所有人都做的一樣好,甚至更好,但是謝崇青從來不會誇贊她一句,隻會挑刺訓斥她。
皇子中不乏詩詞歌賦一團糟的,也有不通樂理的,他們都不會像自己這般被嚴苛要求。
小時候她還能告訴自己說不定是對她嚴格要求,是好事。
但現在,燕翎執拗的目光像是要穿透他。
因為他,連帶着所有的世族子弟都屑于理會她。
燕翊卻忍不住維護自己的弟弟:“阿翎不擅騎射,此舉出于無奈才……”
“不擅長不是投機取巧的理由。”謝崇青淡淡瞥了她一眼,刺目的話語和眼神讓她的心中更艱澀。
“阿兄,别說了。”她拽了拽燕翊,頭一回覺得他的“好意”讓她難以承受。
她知道謝崇青不喜歡她,他效奉惠王,誰叫自己是惠王的眼中釘肉中刺呢。
父皇說,母妃懷她八月時有一高僧預言她一生體弱多病,活不過十八。
父皇大怒,當即要斬殺那妖僧,妖僧說若要活下去,唯一的法子便是摒棄女兒身,以男兒身現于人前,直至平安度過命定之年。
偏生她母妃誕她時提前發動,不光如此,還差點夭折。
當下本就玄學之風盛行,父皇信了,當即便對外宣稱她為十二皇子,她果真逐漸好轉,此後,如尋常孩童一般順遂無虞。
這十六年,父皇将她保護的很好,除去已故的母妃,和安排給她的心腹,無人知曉她的真實身份。
她的胞兄是個缺心眼,不然日日相處還真不知該如何隐瞞。
而惠王,自小就與他們兄弟不對付,他乃皇後嫡子,背靠龍亢桓氏,其家主乃當朝大司馬。
自己的母族琅琊王氏上一任家主則生了不臣之心,擁兵謀逆,妄圖取而代之,燕翎的母妃直接與母族決裂,一意孤行維護父皇。
最後王氏被世族聯合鎮壓,自此她兄妹二人也與王氏疏離。
衆人散去後,燕翊的侍衛跑了過來,他氣喘籲籲扶着腿:“八殿下,十二殿下,陛下林中獵虎一時上了頭,竟與羽林衛走散,再發現時……已被白虎重傷吐血。”
燕翎頓時如墜冰窖,急問:“你說什麼?那父皇現在怎麼樣?”
“太醫署的人已經去了。”
剛說完燕翎便向延英殿跑去,大袖衫迎風烈烈,身姿薄的能被風吹走,燕翊和符離趕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