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克重重點頭。
“你可能是因為不熟悉街坊鄰居,所以不相信他們,但我和他們一起住了幾十年,我可以保證,就算德國人上門調查,他們也不會說亨利克是個猶太人”,托馬斯忍不住說道,“舒,你不信任任何人,假裝亨利克失蹤,你不僅騙鄰居,還騙我。”
沒争辯幾十年的鄰居也可能舉報猶太人,程舒有點心虛地回應托馬斯最後一句抱怨“……我想用您騙鄰居。”
托馬斯瞪圓眼睛。
客廳的沙發被推回原位,亨利克負責撿地上被随意扔出的物品,搬了張椅子坐在儲物櫃前的托馬斯負責整理。
拖了一個紙箱到廚房的程舒收拾一地碎片。
臨近正午時分,敲門聲和波蘭語同時響起。
聽到聲音的亨利克往廚房躲,被程舒拉住,往托馬斯房間推。
“應該沒什麼事”,程舒感覺不太可能是搜查,“你聽聲音要是敲敲打打,就從窗戶那翻出去躲一會。”
亨利克點頭。
應了一聲的托馬斯走去開門。
一個八九歲大的男孩站在門口。
“……卡爾斯一家都死了,兩歲的……也死了,隻有一隻狗活了下來……”
男孩報了信,立即離開。
是搜查的時候……沒有上前的程舒等老人緩緩。
怔在原地的托馬斯,過了大約五六分鐘才轉身。
對上那種悲涼無助的眼神,程舒感覺自己被人用短棍猛烈而沉重地擊打了一下,她剛剛怎麼能……理性地分析那家人是否是被槍殺,與她聽到的連聲槍響有沒有關系。
托馬斯的嘴唇翕動,始終說不出話,眼淚沿着臉上的溝壑流下,豎一條、橫一條。
不,她不是理性……她是冷漠,程舒有種對自己的悚然感,因為和托馬斯接觸得多,她會對他産生較強的同情,因為有接觸,因為看得見,她會對死在面前人産生某種物傷其類的情感,但那一切基于他們“存在”。
可那些沒在她眼前出現過的人……真的不存在嗎?
下午的太陽懶洋洋地工作,街上行人多半步履匆匆,生怕被德軍逮住取樂。
酒館離得近,程舒來回的路上沒有站崗的國防軍,隻有兩個巡邏的。
經常遇見,混了個臉熟,兩個人有時還會和她打招呼。
三十來歲的漢斯身材高大,胡子拉碴,邊走邊和同伴講家裡的孩子,笑眯眯的眼角浮現細紋,臉頰兩側酒窩明顯。
會是他槍殺了那個兩歲的小孩嗎?程舒突兀地想到。
“過來,中國小姑娘”,漢斯看到程舒招了招手。
走過去的程舒發覺自己笑不出來,哪怕是牽扯嘴角露出一個假笑。
“你說剛上初中的小女孩更想收到什麼禮物?”漢斯的興緻很高,并不在意程舒是什麼表情,“一件漂亮的裙子還是一輛可以代步的自行車?”
“自行車”,雙手插在口袋的程舒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方便上學。”
“就是!”顯然被說道心坎裡的漢斯拍了拍程舒,“我也這麼覺得!自行車多方便!多拉風!”漢斯轉頭又對同伴說,“你看,人小姑娘都覺得自行車好!”
被拍得向前的程舒踉跄兩步,看得兩個國防軍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