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绯玉拎着食盒走入瑤光院時,便見少女滿面愁容,出神地坐在石桌旁,半點也未發覺有人前來,任由海棠簌簌落了滿身。
“師妹醒醒。”
朝绯玉伸手到少女面前晃了晃,後者仍是毫無反應,蹙着眉頭不知在思量什麼。
收回手,朝绯玉俯身打開食盒,桂花蜜的清甜香氣霎時撲面,比那盛放的海棠還要喜人幾分。
若論往常,自己一邁進院子就得被面前人扯着盤問帶了什麼好吃的,今日這招竟半點作用未起,看來真是被晨會吓得不輕。
她微笑,心道隻好以毒攻毒。
“诶,大師兄怎會在此?”
“大師兄?在哪兒?”
季姰一下子彈了起來,下意識地環顧四周,靜谧一片,隻有對面的朝師姐支着下巴,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師姐你變壞了,我們還是相親相愛的好姐妹嗎?”
“自然是,不過見你這般丢了三魂七魄的樣子,怎麼,沒能跟大師兄結為道侶後悔了?”
朝绯玉揶揄道,不出意料地見季姰連連擺手。她将食盒中的桂花糖藕遞過去,也未換得少女展顔。
“師尊他老人家平時不聲不響,突然來這麼一出,換誰都得緩好一陣,何況我如此弱不禁風。”
季姰似乎仍在思考什麼,一手無意識地碾着落在桌上的花瓣,半晌猶豫道:
“師姐,你說我會不會把師尊和大師兄都給得罪了,然後明日就得卷鋪蓋離開月微宮?”
“想什麼呢,小插曲罷了。”朝绯玉聞言頗覺好笑地微微搖頭,擡手給自己倒了杯茶。
“師尊對你如此愛護,自然以你的意願為主。且師尊近日便要閉關,你若覺尴尬,也有好一陣子平複。”
季姰稍稍松了口氣,但覺朝绯玉還沒說完,便又問道:
“那大師兄呢?”
“這更不必擔心了,大師兄那不溫不火的木頭脾氣,你見過他針對誰麼?”
朝绯玉轉頭,卻見季姰又開始出神,隻得無奈地勾起嘴角。
這話季姰還真不好回答。她的目光落到面前那盤桂花糖藕上,思緒卻自顧自地飄到各處。
今日晨會依舊是月微宮各真人碰頭商讨事宜,各峰首席弟子亦有要事處理,其他弟子就聚在下方交流修煉心得。
其中自然也有渾水摸魚的。
季姰一介病秧子跟修煉二字基本絕緣,來湊數已是頗為勉強,因此同往常一樣趴在角落裡打瞌睡。
意識模糊不清之時,便覺身旁有人戳了戳她的肩膀。
季姰掙紮着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正是三師兄謝既,若論渾水摸魚這位更是不遑多讓。
真是稀奇了,謝既明明最不耐煩這種場合,今日竟然來了。
“三師兄?”
“老頭叫你呢。”謝既下巴往前一點,季姰聞言望去,便見師尊那邊幾位真人都在瞧着自己。
而大師兄也從首席弟子那邊起身,走向師尊處。
這是什麼情況?
季姰不明所以,什麼時候晨會有她這小蝦米的事了?
她瞧向謝既,目光裡滿是疑惑。
後者卻一聳肩表示不知,然後從她的桌子上抄起一冊話本子翻開,自顧自地看了起來。
果然還是指望不上。季姰腹诽,簡單整理了一下衣着,便朝着晨會最上方的擎月台走去。
“徒兒拜見師尊和各位師伯。”
季姰抱拳颔首,心道自己走過來是不是用了快一炷香的時間,慈甯真人的茶盞都空了。
“姰兒不必多禮,”槐安真人笑道,“召你過來,是有一事同你與潋兒相商。”
同她和大師兄商量事情?
季姰更摸不着頭腦了,餘光瞥向一旁,入眼的是一片月白的衣角。
“姰兒體弱,仙門修行之地靈氣充沛利于休養是不錯,但到底難以補救根基。
你父親臨終前将你托付于我,不求有得問玄門之緣,但求你能平安長壽。”
槐安真人接着說道。季姰點頭,不知師尊為何重提此事。
“你無法修煉,便不能主動吸納天地靈氣,即便有靈藥進補,想要如此也頗為坎坷。
老夫思來想去,同諸位真人商議後,倒有一法。”
槐安真人這時目光才落在一旁未發一言的少年身上,“若你與頗具修為的修道之人結為道侶,有合心契之系,便可為你修複靈基,不僅能延長壽元,他日有望入門問道亦未可知。”
季姰覺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師尊您說什麼?徒兒沒聽明白。”
她似乎感到有人瞥了自己一眼,但此時她已經全然顧不得了,生平第一次覺得平日那些話本子都随飯吃得幹淨,如今連他人說話都聽不懂。
“那老夫便簡單些,姰兒,你可願與你的大師兄結為道侶?”
四周頃刻靜谧無聲,呼吸可聞。季姰聞言差點被裙擺絆個跟頭,幸虧被身旁人扶了一把才不至于當衆出醜。
待到她反應過來槐安真人所說為何,身體已經先一步作出反應,連連搖頭。
“師尊莫要吓徒兒,這種事聞所未聞。”
“并非玩笑,此事不曾聽聞又何妨,我槐安的徒兒自是當得起開天辟地頭一樁。”
驕傲應該用在這種地方嗎!
季姰心神俱震,不由得瞧向身系此事的另一方。
那人依舊蕭疏軒舉,從容自若,似乎眼前事同他毫無幹系,長身鶴立,一如孤光照雪。
果然還是這副不鹹不淡的樣子,怕是明天月微宮塌了這人眼睛也不帶多眨一下的。
季姰在心裡翻了個白眼,終于道:
“徒兒并無此意,能得如今已是承蒙眷顧。若能憑己身多活些時日自然好,但不應為此拖累他人。此事于我有愧本心,對大師兄更是不平,還望師尊成全。”
一時寂靜。季姰自覺這話說得無可挑剔,俯首之時擡眸望去,便見槐安真人點頭,面龐仍是随和之色,不見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