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四子與三皇子交好,還可以推脫為年少在國子監求學同袍之誼,若牽涉到家族,那便是公然站隊了,陛下絕不會容忍臣下結黨營私肆意妄為。
聞得父親此語,甯池意緩緩一笑,聲音清越:“兒子明白。”
他在做的事,一直是他想做的,自然與家族無關。
*
琅無院,室内。
明明是新秋涼爽天氣,趙太醫臉上卻冷汗直冒,手下銀針阻滞,絲毫動彈不得。
三皇子妃的脈息越來越微弱了,如今連紮針都很難起效。
趙太醫凝神發力,那枚銀針終于淺淺沒入手背穴位,他大喜,接着施針。
好容易忙活完,太陽已近西沉。
“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松了力氣,接過身側侍女遞上來的汗巾擦了擦臉,止不住嘀咕。
世間竟有這等奇特的夢魇之症,昏睡之中人能保持呼吸,容色也不曾變化,唯獨脈息在漸漸變微弱。
趙太醫捋着胡子,擡腳湊近一點,端詳着三皇子妃的容顔,看了又看,還是沒瞧出所以然來。正當他想伸手再探探三皇子妃鼻息時,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來:“滾出去!”
趙太醫吓了一跳,四處張望,隻見博古架上站着一隻尾巴高高翹起的鳥雀,斜睨着他,圓溜溜的眼睛滿是兇狠。
他忍不住開口:“你們三皇子府上還興養鳥雀嗎?”
還是會說話的鳥雀。
侍女低了頭,施禮道:“醫正有所不知,這應是三皇子妃養的鳥雀,十分黏人,不喜旁人靠近三皇子妃。”
趙太醫愕然,什麼黏人,黏的隻是三皇子妃一個人吧?對他可兇來着。
也罷,其實他來時就已經探過三皇子妃鼻息,與常人無異,唯獨纖弱許多。等待片刻後,他拔出銀針,收拾好藥箱,囑咐道:“三皇子妃雖陷入夢魇,但身體要日日擦拭,保持潔淨。”
侍女應聲“是”,送他出了三皇子府。
天邊雲霞紫紅,日照沉沒西山,如斯美景。
然卻有人始終不得見如此美景。
微生願化成人形,跪在床沿邊,握住奚葉的手腕,空洞的眼眸望着她越來越蒼白的面容,淚水止不住滾落,聲音帶了哭腔與無助:“要怎樣,姐姐才能醒過來呢?”
他流着淚,那張妖異的面孔越發秾豔,荼蘼麗色,若有人見到,必定會奉為絕迹。
但輕輕搖晃的水瀑隔絕了一切。
微生願哭了半晌,空空的眼眶幹涸,他擡手輕撫奚葉冰涼的面龐,忽地微笑起來,用匕首利落割開瘦削的手腕,血液流出,他喂到奚葉唇邊。
手腕上斑駁刀痕,交雜在一起,十分可怖。
然而微生願的心中隻有獻祭的滿足與快樂。
他輕輕垂眸,那張姝豔的面容上淚痕未消,整個人的表情卻帶着滿滿的愉悅快意,詭谲異常。
沒關系的,姐姐在不停消耗五行之力,他就為姐姐補上。
他憐惜地用另一隻手流連過奚葉的臉頰,勾起發絲輕嗅,閉上眼陶醉。
姐姐這麼久都不曾醒來,看來真是很美的夢呢。
他微微笑着,真想成為姐姐的美夢。
既如此,還是放任姐姐多沉醉在美夢中吧。
反正總有辦法的,大不了,用他的性命來換她,也是一樣的。
微生願喂完,依舊用帕子輕輕擦過奚葉的唇畔,俯下身。
這次,他沒有選擇輕啄她的唇畔,而是吻上了她的耳垂,濡濕水迹淺淺的,像是不經意的水滴濺落,黏着耳畔幾縷發絲,纏綿悱恻。
姐姐隻能是他一個人的,任何人都不可以奪去。
微生願濃麗的面容上含着一絲滿足笑意,轉瞬變為鳥雀,内室幾案邊兩盞赤銅攢花的宮燈被晚風吹動,時不時跳躍一下,世界歸于寂靜。
*
日光越來越盛了。
奚葉躊躇地停住腳步,她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可怎麼也想不起來。
遠遠的,陳筠梨喚住她:“阿葉,采桑葉怎麼忘了拿背簍呢?”
哦對,采桑葉肯定要背上背簍才可以。
她臉上閃過一絲歡喜,向母親所在之處邁開步子,推開木門,接過母親遞過來的小小竹背簍。
“母親,我采完桑葉就回來,今夜阿葉想吃七寶素粥。”她仰起臉,一臉期待。
“好,好,娘都給你做,行了吧。”陳筠梨拍了拍她的腦袋,滿臉寫着沒辦法。
奚葉笑着背上背簍出門。
山上桑樹甚多,桑葉沃若,十分繁盛,奚葉采了幾息就裝滿了。
璀璨日光照耀下,奚葉站在碎石間,眼神有些茫然。
她……方才說了什麼來着?
又要去哪裡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