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清然看着他,一字一字道:“管好你的嘴。”
賀知衍笑意不改:“那你可得記住我的話。”
俞清然轉身進了旁門。
小厮沒見過外邊的高個男子,看穿着也不像自家少爺的同窗與好友,但主人家的事他不敢多問。
正低眉斂目時,聽見少爺淡淡道:“今日之事别讓我在其他人口中得知。”
小厮明白話下之意,忙不疊答應。
夜色裡看不清楚風景,但俞清然腳步卻很順暢,他穿過遊廊,再穿洞門,又走了一段,就到了自己院子前。
他今日出去隻有貼身小厮俞晖知道,說好了不久就回,如今也将近約定時間,正巧碰上俞晖出來。
俞晖是家生子,年紀比俞清然要小上兩歲,他雖然是個中庸,個頭卻很高,面目也不似别家小厮清秀,他這兩年越發健碩,輪廓漸深,已經往大人方向竄去。
“少爺。”餘晖差點撞上他,借着月光,又瞧見他神色有異,不由心提了提,“少爺你這是怎麼了?”
俞晖是中庸,在某一時刻,俞清然很慶幸東院的人全都是中庸。
他們聞不到他身上那亂竄的信香。
俞清然把住他的手臂,喘了口粗氣,沉聲吩咐道:“你去請汪大夫上門,再叫人請爹娘過來,快。”
俞晖見他情況不好,不敢耽擱,把人扶進屋,吩咐丫鬟打水伺候,一邊又差人去請大老爺夫婦,自己則趕緊去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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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家東院是怎樣兵荒馬亂不說,門外守着的賀知衍等了許久,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從旁門出來,料想俞晖應該是請大夫,這才安心離開。
時辰已經晚了,賀知衍怕家裡人擔心,不敢走回去,還是叫了輛車坐到東水巷口。
比起俞家,季家這處房子實在算不得什麼,但若要說比起鄉下,那自然又勝一籌。
灰磚青瓦,怡然自得。
季家以釀酒賣酒為生,但家裡卻不是酒坊,那是專門一處地方,往年是季老爹與季大哥輪流守着,而這兩年随着季豐源年歲漸大,季老爹就不常去了,換做季豐源。
若不是這樣,季大哥父子也不會被害得丢了性命。
上一世季老爹夫婦與大嫂母女的哭聲穿過時空的洪流,響起在賀知衍耳邊。
那哀怨凄絕的哭聲如一把利劍,刺穿了賀知衍的心髒,使他在這扇木門前近鄉情怯起來。
賀知衍站了不知多久,感覺兩條腿都麻了,手心一片汗,他不由自主地往褲子上搓了搓,而後才推開門。
大門正對着客堂,一眼便見伏在桌子上安睡的季老爹,一盞燭光落在他身上,打出一片讓賀知衍膽怯的影子。
上一世的悲慘曆曆在目,盡管賀知衍知道季家從沒怪過自己,可也知道他們遭遇的所有苦難都是因自己而起,九年前季老爹的好心沒有為他帶來善終的福報。
既然老天再讓他重活一世,那不管是俞清然還是季家的債,他都要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賀知衍呼了口氣,轉身把門關上,落了闩。
季老爹本是淺眠,聽見聲響,擡頭看着邁進客堂的賀知衍:“怎去了這麼久?”
賀知衍在他兩步外站着:“爹。”
季老爹打了個呵欠:“你娘給你留了飯菜,去吃了再睡。”
賀知衍本想告訴他自己已經好了的事,但見他困的直打盹,又想着不差這一時半會,遂點了點頭:“好。”
季老爹沒發現兒子的異常,回房去睡了。
賀知衍也無心吃東西,他簡單洗漱了番,也回屋去了。
季家這房子不大,又是三代同堂,自然是沒那麼多房間可以分配,是以賀知衍一直是和季豐源一個屋。
兩人在身份上雖說是叔侄,但年歲上更像是兄弟。
況且季豐源也不嫌棄他這個半路認的“傻叔叔”,一直對他愛護有加,所以對自己的死觸動不大的賀知衍以靈魂的狀态看到季大哥父子為他伸冤不成反葬身火海之後,他的怒意才到達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