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于天地雪白之間,身上覆了一層薄薄的雪,将整個人濡濕浸透。她好像化身成了一尊雕像,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不用去思考這一切,就這樣立于世間,就這樣糊塗而又清醒地接受、麻木地走下去。
可身上傳來的寒意時刻地提醒着她,她不是雕像,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是有思想有主見的邢煙。她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以自己的方式去思考、去面對現在的現實。
那她該如何處理這一切呢?死亡嗎?
邢煙沉默了,她就這麼在院子中沉寂着,握着刀柄的手因為長時間的暴露在冷空氣中而凍得通紅,正如那人迷茫而悲哀的,如鮮血般刺眼的眼睛。
……
雲雀街上已經沒有風了,院子裡倒是風聲簌簌,卻一點的不覺得冷。不知哪來的細縷的風輕拍着玻璃,在這小小的院子裡流淌,似一塊細膩的絲綢将她整個人包裹覆蓋,竟叫她沒有來的找到了一種歸屬感。她有些想就消散在這樣的風裡吧,什麼都不用想,像春日裡的蒲公英那樣乘風而去,無目的地飄蕩,最後消散在風中不知所蹤。
風聲徐徐,細聽來,還有一種極近極輕的聲響,像是纖細枝桠之間的輕輕摩擦,像一個人的輕淺歎息。她詢着聲音擡頭去尋那聲響,隻見得院落的一角,那前幾個月還呈現出來明顯頹勢的晚櫻安靜矗地立在那裡,像一位故友一樣柔和地望着她。
邢煙看了一會,心有所感般地邁步上前,伸手輕拂那粗粝的灰褐色的枝幹。她慢慢地在那粗壯的枝幹上亂摸,有些荒誕地渴望能夠找到這顆晚櫻樹的心髒,感受到它那而生機勃勃而令人震顫的心跳。
她想聽到生命震耳欲聾的的聲響。
溫柔而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風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吟遊,似回應她那般,那疏落的枝條細膩的風裡輕輕搖晃,像有人在溫婉地合唱聲裡低聲細語,像流淌的湖水泛出清淺的漣漪。
它不知什麼時候長得粗壯了些,不複以前的頹靡,看起來精神了不少。冬日裡,它的枝幹依舊光秃,伸展而出的枝頭卻妖異地開出幾朵小小的晚櫻花。粉色的花朵團團圓圓像個小球,在細密的風中顫抖着跳躍着,像是在風中奔跑的小毛團。
二月初,明顯不是晚櫻花的花期,你怎麼會開花呢……邢煙被吸引了注意,輕輕地擡手去撫摸,花瓣獨有的紋理質感叫她心中一顫。她就這麼輕柔地撫摸着那粉紅色嬌嫩的花瓣,目光一寸一寸地慢慢柔和下來。
粉色的……她記得她之前關注過的一個網絡□□事件,那個被逼死的女孩子也有一頭漂亮的粉色頭發。
花朵在枝頭顫袅着,似有靈性般,迎着風輕蹭她的指尖。
這是她栽種了這棵晚櫻樹以來,它長得最好最好的時節。
她忽然就很想在今年溫暖的春日裡回黎城一趟,去看看那開滿了爛漫晚櫻的長街,去好好的陪陪爸爸媽媽,去林歸兮的墓前見一見他。
林歸兮……
林歸兮——
你說過我的理想很偉大很偉大……
但是林歸兮,你的邢煙好膽小好脆弱,一點點受不住就想逃避想要躲起來。
你說,面對這樣亂七八糟的現實,她該怎麼做,才能夠保持本心地活下去呢?
林歸兮……
沒有人回答她,周圍隻有風聲輕淺,晚櫻樹在風中輕語,貼着她的耳朵輕聲呢喃。
她就這麼站在櫻花樹下,站在屋檐的陰影處,慢慢地回過身來。好像有細密的陽光從濃密的厚如胎棉般的烏雲中傾灑下來,透過潔淨的玻璃落在院子中,把鋪着地磚的庭院變成了泛着點點星光的白色的海
而那把水果刀位于院子的正中央,在陽光下亮閃閃的,看起來好像沒那麼可怖了,甚至泛起了溫暖的亮光。
她望着那把刀靜默了很久,終是将手從那棵她精心養育的晚櫻樹下挪開,一步一步,越來越快的,從陰影跑向陽光處,跑向那亮得吓人的白色刀面。
順着刀柄撿起那把水果刀,淩亂的發絲攪亂了視線,隻覺那抹亮色在空氣中晃得她眼睛生疼。她身上有些涼,因此握着刀柄的手指輕輕發顫,卻還是幹淨利落地動作着,調轉方向猛地将刀尖對準了自己的左手,随後發狠般地用力按下。
噗呲——
是刀尖刺入物體的聲音,和着身後那棵晚櫻樹劇烈的沙沙聲響,宛如生命最後一刻的激烈樂章。
啪嗒啪嗒,有粘稠的液體順着她的手流淌而下,弄髒了她白淨的掌心,慢慢濡濕了院子裡一小塊潔白的地磚。
太陽已經完全穿透了那厚厚的雲層,積雪成了跳躍的溪流,在梯田般錯落的的屋頂上樓躺跳躍着,滴滴答答地往下墜落着水珠。
邢煙聽到了那輕快而又生機勃勃的聲響。她緩緩地擡起空了的右手,擡到空中正對着那當空的赫日,似是貪心地要伸手去抓那高懸于天空的太陽,将那溫暖人心的太陽系在身邊永不放開。
陽光透過五指之間的間隙,将她的臉頰精準地切割成一按一亮兩個面,她眯了眯眼睛,溫暖的光輝落在她的身上,将那被融雪浸透的衣衫照射得閃閃發光,身上的寒冷好像也被驅逐殆盡了,隻餘的今後溫暖,歲月盡歡。
她改變主意了,看來比起消散在風中的,死在溫暖的陽光下似乎是個更妙的選擇。
金色的日光落在了她的小院裡,照亮了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也照亮了正在經曆人生低谷網絡□□的她。
太陽照耀着,她也屹立不動,保持着這個姿勢在陽光下站了許久,仿若真的化身成了陽光下一動不動的白色雕像。
直到——
溫暖的陽光将不斷滴落的汁液炙烤,甜膩的氣味散發。她這才慢慢動起來,帶動着攪亂了周身的氣流,叫這被陽光照耀的小院慢慢地彌漫開了一股清甜甘洌的蘋果香。
蘋果?
是蘋果哦。邢煙擡起左手晃了晃,白淨細膩的手腕完好無損,手裡的蘋果紅彤彤的。而那把水果刀,此刻正不偏不倚地紮進了左手手持的蘋果中,使得那鮮嫩果實的血液噴湧,甜膩的汁水亂流,叫她整個人都被帶上了一層蘋果的芬芳。
她說過了嘛,她想吃水果的。
邢煙默不作聲地低頭,咬了一口那潤紅的果實,指尖因長久而又大力的緊握而被汁水濡濕,幾乎要鑲嵌進那甘甜的果肉裡。是誰順着指尖流淌而下,将整個左手浸染的黏膩而又極不舒服。
……
好吧,她騙人的,其實她剛剛真的想自殺。
但是她又心軟,一株由她養育的樹,一朵為她盛開的花就能留住她。
……
所以現在算是,走出來了嗎……冷靜下後站在陽光下時,她忽地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耳畔是震耳欲聾的轟鳴。
她救下了自己嗎?
繃緊的弦一下子斷裂,整個緊繃的人即刻癱軟了下去,如冰雕在陽光下化成了一灘水般摔在了地上。
倒下時,她聽到了救護車由遠而近聲響,沒由來的感到心安。
她知道的,她有救了……那吃人的禁閉之地開出了朵小小的花,帶領着她探出了一條屬于她自己的生之路。
至于那顆仍舊千瘡百孔心髒,她實在是沒心力去想了,先讓她睡一會吧,她好累……邢煙慢慢合了眼,沉溺于陽光下,感覺自己懸浮在了空中。
手腕上的腕表發出尖銳的聲響,滴滴答答的,好像是自己的心髒迎合着她的心聲,跳躍着,吟誦生命的贊歌。
這是她得知林歸兮的死訊前後,事務所郵寄到她家的,說是事務所的年終福利之一。
……如果忽略掉這塊腕表出自安德森家族的企業後,她可能真的會相信。
陽光灑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周身都浮上了一層細密的金粉。她忽就有些想笑,眼角卻滲出晶瑩的淚來,模糊了視線,與刺眼的陽光一起,給世界帶上了一層耀眼的發亮的濾鏡。
失去意識的最後,她似乎瞥到了牆角的那棵晚櫻樹,枝頭漂亮的花在風中顫袅,像活了般,在疏落的枝丫間沖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