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請艾文閣下到藍霜公館做客。細節就讓您旁邊的兩個人告訴您好了。祝您度假愉快。

“您不願透露姓名的朋友”

好了，不願透露姓名的朋友知道艾文旁邊有兩個人！德爾突然有一種被注視着的惡寒，但緊接着想到自己也沒什麼不能看的，遂作罷。

三個人穿過荒原往藍霜公館走去。德爾給艾文做最基本的情況介紹，發現對方的态度鎮定得反常。

“你對我們的處境似乎毫不驚訝。”德爾指出這一點。

“因為這正是我想要的。”新同伴用一貫慢悠悠的語氣回答道，“我所關心的是，在這個嶄新的地方我們能了解什麼、獲得什麼。”

艾文選擇了一進門左手邊的101号房。德爾不禁懷念起昨天伊薩的上蹿下跳和大驚小怪了。艾文·米爾特的态度就像是一潭死水，不過是那種讓人覺得舒緩而不是惡感的死水。這個人的心理狀态就好像用尺子畫出的直線。讓人覺得平和的同時，非常刻闆。

在艾文進房間收拾的時候，伊薩把德爾拉到一邊：“你說那家夥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他是自己到這個地方來的。”伊薩皺眉，“沒有意外，是早有預謀。”

德爾歎了口氣：“我也這麼覺得，但是——”

“有什麼可但是的？”

“但是我累了，想回去睡覺。”

伴随着伊薩驚訝的表情，德爾轉了個身去爬旋轉樓梯回屋。他并不在意自己在伊薩和艾文心中的形象——如果他們覺得他冷漠疏離，因此不願意與他打交道的話，那才是給了他一個正中下懷。

他很快就又睡着了。

在夢中他追逐着一個光斑。當他集中全副精神去抓取時，他的背上就堆疊起許多沉重的權杖。他仍不放棄，腳步漸漸放緩，直到在夢境中真切地感到腰背酸痛，腦海中冒出了一個想法：

為什麼我追逐光明，而不是光明簇擁着我？

産生這樣想法的同時，四周的氣氛驟然變暗，他仿佛從冰冷的火焰堕入粘稠的水域，在那裡他看到凝膠狀的沼澤。痛苦。沼澤仿佛潛入他心裡來了。暧昧模糊的感覺。心口絞痛的感覺。毫無來由的沉重苦澀之感讓他越陷越深，不由得發出無聲的吼叫：

看看我！

他喊叫的對象——是誰？是什麼？他腦海中一片混亂，耳邊響起夢裡聽過的歌。

他終于在床上醒來，手腳沉重，腦袋裡嗡嗡作響。

時間才剛剛下午。或許該去找些事做，打發時間。一層大廳的藍葉樹旁會是個好去處。他一直想湊近些看看它的葉子。

藍葉樹旁的亮黃色沙發上已經坐了一個人了。讓德爾吃驚的是這個人眼下在做的事情。現在才剛剛入秋，離藍葉樹有一小段距離的壁爐就已經燃燒起溫暖的火焰，點燃火焰的毫無疑問是艾文·米爾特。艾文·米爾特手裡攥着一大把稿紙，突然從沙發上站起來，在德爾還沒有走近的時候把稿紙全部扔進壁爐裡，這才向德爾轉過身，露出他标志性的微笑。

“這是什——”德爾打住話頭。不，他才不關心這個。

“伊薩呢？”德爾轉而這樣問。他更不關心那家夥在哪兒。

“拉瓦利埃先生在自己的房間裡。”艾文向旋轉樓梯的方向偏了偏頭，迅速拿起早就準備好的一桶冷水澆進壁爐裡。裡面沒燒完的木頭和灰塵上面立刻冒出朦胧的細煙。

“那我走了。”德爾決定避開這個神神秘秘的艾文。反正對方也不想被打擾。

“可是，泰倫特先生，您不好奇嗎？”艾文用鏟子将爐灰裝進另一個桶裡，在一塊毛巾上擦了擦手，“我認為我們既然要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确實有必要互相了解。”

“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德爾移開目光，“我隻是不想顯得唐突。”

“不會。”艾文笑了，坐在沙發的一側，為德爾留出一個空位。

德爾點點頭，向艾文走去。他突然覺得恐懼。這是一種新感受，因為他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場合很少。他并不是害怕被對方反感，而是害怕對對方提及自己。

可是自己做過的事不該怕别人知道。德爾向來認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隻是這件事情他現在很難對别人開口。哪怕隻是開口吐露一個音節，都伴随着巨大的空虛感，這種空虛感就好像獨自站在一棟空蕩蕩的樓房裡，躊躇着向虛空發出邀約，隻為了被虛空吞噬得更深。

“我想重新自我介紹一下。”艾文說，“我的名字叫艾文·米爾特，是動力學學者和飛行船工程師。”

“飛行船工程師。”德爾重複道。他原先的世界裡也有飛船。

“表面上是這樣。”艾文頓了一頓，“實際上，我緻力于空間和門戶的研究。就在今天，我終于成功找到了通往異世界的門戶。可以說，我在今天實現了畢生夢想。”

“畢生夢想。”德爾又重複一遍，無意識地。

“當然，未來的路還有很長。”艾文笑了，“畢竟知識和領悟是沒有窮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