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昱安看穿了她的僞裝,包括剛才一刹那她流露的恐懼與脆弱,以及此刻強裝的鎮定與無所謂。不知怎麼,他的心被一根小針紮了一下,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過份了。
的确,他讓陳全調查一個在網絡上寫作的人,揭穿她藏在筆名之下的真實身份,這種事無論如何都稱不上正直磊落。當初他下達這一指令時,隻考慮到如何安撫妹妹,不曾具體設想過把人找到之後要怎麼做,更不曾想過對方會有怎樣的反應。那個名為“左小不怕詛咒”的ID,當時隻是一個符号。
可如今,一個活生生的人坐在他面前。即便她某些行為再可惡,她也是個有血有肉有情緒的人,還是一個弱小無助的女孩。
莊昱安沉默半晌,道:“我妹妹是你的忠實讀者,她為了推動你繼續更新小說,才接近你。”
蛤?!左曉腦中彈出大大問号,然後是驚歎号——怎麼說呢,這種動機好像合理,但又不是很合理……等等,不管動機是什麼,他們的行為不對!醜陋!很醜陋!
兩手在桌下攥成拳頭,她沉聲說:“所以你們人肉了我?”
“是我找人調查了你。”莊昱安解釋,“我妹妹隻是出于一個讀者單純的願望,接近你,用她幼稚的手段試圖影響你。”
“呵,真是個好哥哥啊……”左曉鄙夷地說。
“當然,我幫助她實現願望,并不代表我認可你在網絡上輸出的内容。”莊昱安想到她寫的那些糟粕,盡管有意優化了措辭,語氣裡依然不自覺帶上幾分輕視,“無論是審美趣味,還是傳遞的價值觀,你的作品都算不得優質,甚至對于靜好這樣的讀者而言是有害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繼續寫下去了。”
左曉深深吸了一口氣,太陽穴突突直跳,拳頭攥得更緊。在對方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她沒有一巴掌呼過去,已經是最大的修養了!
她怒極反笑:“你認不認同,關我屁事!我寫不寫,關你屁事!”
莊昱安眉頭緊皺。左曉的抗拒令他想到妹妹,兩個女孩一樣的稚嫩,一樣的冥頑不靈。她們這個年紀的女孩,總覺得還有大把青春可以揮霍,又沒怎麼吃過生活的苦,隻看今天不想明天,總有一天要後悔。
他不禁覺得頭疼,微微歎氣,片刻後道:“左小姐,聽我一句勸。人生苦短,值得去做的事有很多,又何苦浪費大好年華,用來制造文化糟粕、電子垃圾呢?”
左曉終于忍無可忍!猛地擡手,一口氣喝掉剩餘半杯咖啡,如同灌下半杯烈酒,氣沖沖罵道:
“你是不是有病啊?!能不能管好你自己,不要對别人指手畫腳!媽的老娘這輩子最煩就是你這樣的裝逼犯!”
對面男人被她激怒,眼神像在發射火箭炮。但他還是極力控制住,把自己釘死在椅子上。左曉與他目光交鋒,不動聲色戰了幾百個回合。旁邊幾桌顧客被左曉的暴怒吓到,有的默默吃瓜,有的遮遮掩掩拿出手機,猶豫要不要錄個像,被她用帶高壓電的眼神喝止了。
莊昱安默默看着她張牙舞爪的樣子,決定不再跟她廢話。他沉聲說:“開個價吧。要多少你才能停止生産電子垃圾,并且遠離我妹妹。”
左曉忽然覺得滑稽,滑了個大雞!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多少古早言情劇裡,男主媽媽拍下一張空白支票:“你要多少錢才願意離開我兒子?”此時此刻,兒子換成了妹妹,男主他媽換成了爹中之爹。
再看一眼桌上冰水,忽然覺得自己應該端起杯子,傲然潑對面一臉才對。不過那樣的話就太過直白,反倒缺少張力了。
“你說我寫的是垃圾?”左曉抱起雙臂,笑靥如花,“那請問,喜歡吃垃圾的你妹又是什麼?和她一個娘胎出生的你又是什麼?我好歹是個正經人類,為什麼要和你這樣的物種談條件?”
眼看對面狗男人終于繃不住了,被他氣得嘴皮子發抖,左曉感到快意非凡。餘光中,陳立卿沖她比了個大大的贊。
她愈發得意,接着說道:“我寫什麼,要不要寫,是我的自由。你妹看什麼,要不要繼續看,是她的自由。整件事跟你沒有半毛錢關系!請你管理好自己當爹的欲望,做你該做的,别插手與你無關的,懂?”
她起身,居高臨下道:“莊靜好明晚約了我的課。腿長在她身上,你該不會想找根鍊子把她拴起來吧?我拭目以待,并随時準備報警。”
一氣呵成說完,甩着胳膊離去。很快,陳立卿屁颠屁颠跟上來,宛如狗腿子。
“可以啊你!”陳立卿拽住她胳膊,“吵架不靠嗓門,罵人不帶髒字,媽的沒人比得過你!”
咖啡廳内,莊昱安咬牙望着玻璃牆外走路帶風的左曉和她的禦用狗腿,淺淺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