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景明幾乎要以為那個滿心創口的江入年要回來了。
可他隻說:“這裡應該有一條鍊子才對,是因為我最近都表現得很乖,所以被獎勵了嗎?”
“……”
“步景明”不說話,江入年也不奇怪,似乎這樣的情況才是常态。
“月月呢?你有看見她嗎?”江入年捏了捏被角,“我想到了,也許不是我被獎勵了,是月月偷偷給我放的。”
“她經常這麼幹,我還勸過她,如果被發現的話,她會被罰的。”
身邊的“人”站得筆直,卻沉默得仿佛屋内隻有江入年一個人那般,直到江入年咳了兩聲,說道:“想喝水。”
“步景明”默不作聲地轉身,從一旁的桌上拿來一個水杯。
水被端到身前,江入年卻又沒有要喝的意思,而是微微低頭,借着微弱的燈光和不大的水面,打量自己的臉。
“像個鬼,”他這麼點評着,“你知道嗎,我有個很愛我的戀人。”
“我不知道他現在還好不好,我甚至不知道他還愛不愛我,因為我已經變得,完全不像我了。”
“你覺得,他還認得我是誰嗎?”
分明說話的語氣平淡如水,不帶一點異樣,可那纖密如扇的睫羽撲扇兩下,眼前便看不真實了。
江入年又在無聲無息地落淚,這淚水變成絞住頸脖的綢緞,步景明感覺自己瀕臨窒息,眼前因缺乏氧氣而變得發昏發黑,愛人的話宛如一把巨錘,一下下地砸在大腦上,砸在心上,讓他整個人都鈍痛起來。
他想說,他知道,有個叫步景明的人一直很愛着你,那個人數次闖進危險之中就是為了找到你,如果找不到你,救不出你,那個人的生命就毫無意義。
他還想說,無論如何,那個人都會愛着你,不管你變成什麼樣,都會認出你。
但這些話在已經造成的創傷之上顯得那樣蒼白無力,步景明就連呼吸都在發顫,咽喉的肌肉繃緊,捏着水杯的手用力到指尖都發白。
恍然間像是又變回曾經那個遇事總是無措的愣頭青,不知如何做才能讓眼前出現一條可走的路。
“……居然還能看見你哭。”
有一隻纏了繃帶的手伸過來,輕輕地,接住了步景明眼角将落未落的淚珠。
“我以為,那個周六,是我唯一一次能看見你哭鼻子。”
江入年不知什麼時候又從幻覺中清醒過來,這會兒看步景明的模樣頗有種動物園觀賞動物的新奇感。
“……”
步景明把手上的水杯又往前遞了遞,江入年會意地就着他的手喝了兩口水,潤了潤嗓子後,歎出一口氣,“現在什麼時候了?”
“七八點吧,餓不餓?”
步景明自以為已經收斂好情緒,可江入年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道:“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江入年不太說得清,那張被小燈照得不甚明亮的臉上具體應該是什麼樣的表情,包括那雙黑沉的眼裡所閃過的光,其中蘊含的事物複雜程度超過他如今大腦可以處理的阈值。
隻有一點他能确認,他不喜歡看這樣的步景明,就好像對方也變了一副模樣,變成他不再熟悉的樣子。
可步景明不明白,不明白江入年嘴裡的“這樣的表情”究竟是哪樣,但不妨礙他順勢轉移話題道:“餓不餓?要不要去廚房,看看能做什麼吃的?”
江入年點點頭,于是步景明牽上他的手,将他從床上帶下來,“正好看看這個基地吧,某種方面上,這也算半個我的基地。”
他們走出門,走出單元樓,來到剛被大雨沖刷過的大地上,這會兒已經雨已經停了,隻有潮濕的空氣和地上的積水能看得出來那是一場多大的雨。
這是江入年幾年以來,第一次實打實的走過這片經曆了大災變的土地,盡管依托小區而建的天明基地已經保留了不少曾經人類文明的痕迹,但四處瘋長的植物和部分被摧毀過的建築還是看得出來這裡都曾發生過怎樣的災難。
似乎太久沒走過路,哪怕是被救出實驗室以來,也幾乎是步景明抱着他移動,這會兒江入年頗感自己走路的姿勢很别扭,一時有些控制不好兩條腿的擺動幅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裡無法自抑地湧上一陣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