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已從繁忙主幹道轉到幽禁别墅區，進到最裡面，林木蔥翠，兩株黃槐垂掩一塊門牌——好天心理診所。

兩層的洋樓，院子裡種滿花草與香料，門裡邊踱出個穿白大褂的男人，笑眯眯招手：“簡先生。”

荀好天溫言給第一次進診所的周蓑雲介紹自己，又領着人上樓，跟他說：“周先生待會在娛樂室裡休息，我與簡先生大概要談上半天。”

“他和我一起。”簡遼燃語調平平，主意很正。

荀好天這才又認真看了看周蓑雲的眉目，再去看簡遼燃的身體語言，慢條斯理說：“周先生見過簡先生發病嗎？”

“見過幾回。”周蓑雲拿捏不準心理醫生會診時，有第三者在場是否合适。“看心理醫生是第一次。”

荀好天站至一處房間前，再次和簡遼燃确認：“從你的電話裡，我知道你的症狀緩解了很多，但不代表你在治療過程中就不會出現其他反應，你确定要周先生在一旁看着？”

簡遼燃：“有他在我會安心很多。”

“行，周先生一起進去吧。”荀好天打開門，門内一片綠意，方桌上仍舊煮着茶，隔着屏風，一張躺椅影影綽綽。

荀好天指了指屏風外邊的椅子，“周先生在這兒坐着，請全程手機靜音，連震動都不要開，若有事要出去，自己出去就好，動作輕點，茶水在桌上，您自便。”

荀好天給簡遼燃也斟了一杯茶，讓他喝了，便讓人躺進椅子裡，讓他放松。

周蓑雲坐定，隔着竹子屏風看不清楚簡遼燃神情，隻能聽見荀好天與他對話。

荀好天專攻催眠，簡遼燃自成年之後，每年會來他這兒看一次，勉勉強強能穩住水流應激症。

周蓑雲看得稀奇，催眠也不是電影裡演的醫生拿一支懷表搖來蕩去，病人便沉睡過去，而是不停的語言暗示，加上一杯特殊茶的效果。

房間裡逐漸沉入某種能透氣的甯靜中，水流悄無聲息地從一處小水龍頭漫出來，如緩緩流過腳邊的溪流。

于簡遼燃而言，這條溪流以往會逐漸漫過他的腳踝，漲到膝蓋，沒過腰，直到他的口鼻要被淹沒，他才會驚慌地從河裡醒過來。

但這次，溪水也在上漲，上漲的速度變慢，他仍能聽見荀好天低沉誘導的言語，如同水面旋轉的槐花指引他的思緒前往更幽深的地方。

隻是窺見那幽深之處，看不到底的河裡可能有絞殺人的長辮子，他便喘息着停下。此刻，一雙厭惡無情的眼睛便會忽然出現在前方，他會想，這雙眼睛盯着自己時候會不會突然柔情委婉？

那雙眼睛分散了他對幽深之境的恐懼，他跟随流水落花跋涉而去，再往前一腳，差點踩空，他吓得身子往下滑，嗆了一口水。

水裡出現了長長的辮子，朝他的脖子遊過來，身體也在撕裂中逐漸恢複痛感，他伸手去夠後背，摸到一股溫熱。

呼吸！

他記得有人讓他在水裡要學會呼吸。

簡遼燃深吸一口氣，憤怒填充進胸腔，他厭惡了困住自己的水流，那根無聊脆弱的辮子，就想束縛他的脖子，可笑，可笑的自己。

他奮力上挺，挺出水面。

是一間浴室，他浮在浴缸之上，手腳無力地攀着一根碩壯的胳膊。

他擡頭，水霧從眼裡湧出，那是小時候恐懼的眼淚。

碩壯胳膊上邊一張猙獰的臉，刻骨銘心的恨，盯着幼小的簡遼燃。

簡遼燃從水裡拔出沉重的小胳膊，握住這人的手腕，用力絞，他看見因為憤怒牽引了自己手臂上的傷口，玻璃碎片從傷口裡蹦出來。他還看見那根手臂正在融化，被他鉗住的手腕化作齑粉。

水流在此刻洶湧滾過他的眼睛，然後迅速褪去，他的全身在電擊中痙攣。

“簡遼燃，醒一醒……”

痙攣過後，簡遼燃虛脫地躺在椅子裡，汗水澆濕了他的頭發與前胸。

周蓑雲拿紙巾擦拭他的臉，轉向荀好天：“反應這麼劇烈，真的沒事嗎？”

荀好天脫了力，與沖進來幫忙的助手松開對簡遼燃的手腳桎梏，搖了搖頭：“應該是沒事了。”

“應該？”周蓑雲吊起眉梢，幾分動怒的淩厲。

荀好天解釋：“你摸他手腳都是軟的，呼吸也正常，眼球還在動，說明他沒有應激也不是昏迷，馬上就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