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過了幾天，開年最兵荒馬亂的一段時間終于過去。

季清叙工作松了口氣，閑暇之餘，就開始在網上搜合适的搬家公司。

她現在的住處其實并不是從畢業就住下來的。剛畢業近兩年裡，她輾轉搬了四次家，到第五次才搬到現在這個小區，也算求得一個安穩。

搬家那幾次經曆裡，她吃過搬家公司和租房中介不少苦，事後扯皮更是費時費力，以至于那段時間她有特别強的漂泊感——老家回不去，工作的城市又沒有她的立錐之地。

哪怕她在現在租的小區住得長久了，偶爾也會被房東趕她出門、搬家公司跟中介又坑了她一把的噩夢驚醒。

直到買了房，她的漂泊感和噩夢才終于不再輕易冒頭。

當然，眼下搬家與前幾次情況完全不同，而且孟向珩也沒催她，她也就慢慢搜羅比對着各個搬家公司的信息。

隔周周三中午，季清叙突然接到爸爸電話，說周六兩個姑姑要帶奶奶來江城第一人民醫院檢查身體，到時由她代表他們家到醫院照應。

季清叙不解：“為什麼是我？你和媽呢？你看她們兩家有沒有叫家裡小孩照應。”

大姑家的表哥比她大六歲，小姑家的表弟比她小三歲，也都工作了，大表哥都已經成家了。

爸爸季林木吼道：“我上班都忙死，哪裡請得出假！你媽那個腦子，出門連打車都不會，你讓她去給人看笑話嗎？！”

季林木早年做施工員，跟着工程全國跑。年紀上來幹不動了，就在老家三松一個商場裡做保安，月休四天，都排在工作日。這年紀能找份安穩工作不容易，他自然不敢随意跟商場要求調班。

至于曾秀艾，做了一輩子家庭主婦，早已與外界脫節，就連智能手機，也是這兩三年，季清叙與妹妹逼着她學會的，但也隻會基礎通訊，以及刷短視頻。

季清叙沉出口氣，突然被無力感緊緊包裹。

“你們陪不了就不陪，她們也不缺你們，就非得出這個人頭？”

季林木哼着氣：“不陪又要被他們戳脊梁骨！”

頓了頓，他又說，“算了，你要不願意，我找辰辰。”

季清叙頓時火大：“她一個還沒畢業的小孩她懂什麼呀？！”

說完，她又深深地歎了口氣，說道，“行了，到時候我跟奶奶她們聯系。”

挂斷電話，她閉眼，額頭抵牆，在樓梯間站了會，才回去辦公區。

到周六，季清叙早六點半就在江城人醫大門口等待。

江城是省會，老家三松是江城邊上一個小地級市，過來搭高鐵半小時，走高速撐死一小時。

奶奶孫佑男去年年初就在說左側□□疼痛，初診懷疑是乳腺癌，在老家最好的醫院做了次钼靶，說沒有癌變，先吃藥忌口，保守治療。

但今年春節前夕，她左側□□開始溢出膿狀液體，兩個姑姑商量之後，就趕緊給她在江城人醫挂了号。左等右等，終于等到今天看診日。

老家有大巴專開江城各大醫院，每天往返班次有限，每班都坐得滿滿當當。

奶奶她們坐的早上第一班，五點半出發，江城人醫是第一站。

季清叙等了一刻鐘就看到大巴緩緩駛近。停穩之後，兩個姑姑扶着奶奶随人流從大巴下來。

季清叙快步迎了迎：“奶奶，大姑，小姑。”

奶奶孫佑男擔心自己身體，面色沉重，隻略略點了點頭。

大姑和小姑倒是朝她笑了笑，小姑還和氣回應：“等多久了，這麼冷的天，叫你跟着我們吃苦了。”

季清叙忙笑笑說：“沒有沒有，應該的嘛。”

說完，就帶她們往門診裡頭走，拿上奶奶的醫保卡，取号、找對應診室簽到、等待叫号。

奶奶大概要八點半才能輪到，季清叙在等待處找了四張聯排椅子，陪三位長輩坐下來。

大姑季雅婷坐在她左手側，跟她聊天：“聽你爸媽說，你已經領證了？你老公還大有來頭……”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怎麼，臨時換人了呀？不是小姚了嗎？”

季清叙抵觸摻和奶奶的事的原因就在這。

長輩們不和，稍微體面些的，至少明面上不會把矛盾帶到晚輩身上。

可是，這一大家族基本都一脈相承。

她能不搭理就不搭理，實在逃不開，也隻能水來土掩了。

“不是了。”季清叙也朝大姑笑了下，“人往高處走嘛，就看能不能走得通，大表哥不也這樣。”

大表哥是他們家族同輩裡最出息的，季清叙自己隻是個末流雙一流本，大表哥卻是top級本碩。畢業後更是進了間大企業，如今已混到高管，前途光明得不得了。

不過，大表哥剛工作那會差點跟同校談了四年的女友分手，原因無他，他覺得家境普通的女友配不上前途光明的自己了。但當時真家世好的女孩也看不上他的出身，鬧了一段時間分手後，兩人又結了婚。

這事在家族裡傳遍了，是“榮耀半生”的大表哥唯一“黑點”，連帶大姑也自覺難堪。

這會季清叙一提，大姑季雅婷占不到便宜，臉色微變，别過頭，偷偷翻白眼。

小姑季雅芳坐季清叙右邊，中間隔着奶奶，見狀笑着打圓場說：“現在年輕人就是這樣的嘛，愛情來得快去得快，最後結婚的是誰，誰也說不好。這才是年輕人嘛，轟轟烈烈。”

說完，她又伸手過來，安撫地拍了拍季清叙手背。

季清叙朝小姑彎彎唇，也就沒再繼續傷“和氣”了。

八點四十，終于輪到奶奶看診。

醫生看過先前三松醫院的診斷文件，再皺眉觸診，直接對在場唯一的年輕人季清叙說：“我的建議是直接住院，剛好科裡有個床位空出來，你們要是覺得可以，我今天就安排你們入院。”

奶奶孫佑男當即“啊”一聲，臉色慘白：“這麼嚴重了？”

兩個姑姑也面面相觑。

季清叙說：“大夫，已經癌變了嗎？”

醫生道：“初步懷疑是的。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暫時不住院，等今天其他檢查結果出來，或者再去其他醫院看看再說。但你們也知道咱們醫院床位有多緊俏，錯過今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排上号了。”

頓了頓，醫生又道，“當然，可能檢查結果出來，沒有癌變也說不定，這最好不過。要不你們先出去商量一下，反正也還要做其他檢查，中午之前給我消息就行。”

季清叙應了聲好，同奶奶她們一起走出了診室。

雖然奶奶跟她們一家向來沒什麼感情，但季清叙看一個老人生病，還是難免同情。

到外間走廊，她便同兩個姑姑說：“要不還是直接辦住院吧，最好是虛驚一場。但要真有個什麼，住院也更方便。”

小姑季雅芳點點頭：“我也覺得。咱們也不用再商量了，媽的身體要緊。”

大姑看看老母親，再看看妹妹和侄女，悠悠道：“清叙，你給你爸打個電話吧，讓他拿主意。不然我和你小姑弄得不好，你爸要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