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倚靠在哪吒肩上,得了個安穩答複,他不怕哪吒會為了讓他安心而騙他,情勢确确實實在變好了。他勾勾嘴角,沉沉睡去了,下巴無意識的張開,淌了些涎水出來,給哪吒看到輕柔笑了笑,單手托着敖丙側躺到床上了。
哪吒忙活了一天也累了,四肢百骸酸痛無比,兩個人就擠在窄窄的病床上湊合湊合。
急診室裡仍然嘈雜,燈火通明,哪吒睡不熟,發現小龍也皺着眉頭,他便開了個降音障,又偷偷拿了随身帶的手帕化作長毛巾,搭在二人眼上。小龍不一會就睡得熟了,哪吒悄悄把手腕搭在小龍腰間,一邊祈禱百姓平安,一邊漸漸睡着了。
敖丙是被刺鼻的消毒味弄醒的,小龍經過一夜修整,現睜着迷蒙的眼睛,把自己的長發從哪吒手臂下拔出來,輕輕拍了拍小蓮藕的臉,柔聲說到:“我去附近買些早飯回來。”
哪吒沒醒,哼哼着:“你自己出去吧。”他昨晚睡在外面,把小龍弄在靠牆那邊,這樣不容易被過往來人影響到睡眠。
敖丙長腿一跨下了床——餓透了,火速去買了套衣服又打包了幾個盒飯,回到醫院時哪吒正全神貫注看着新聞。
“火滅了。”哪吒接過敖丙遞來的豆漿,一嗦就沒了大半杯,而後猛地掰開筷子,也沒摩擦着把木刺去掉就戳進抄手裡囫囵吞下。
“滅了就好……”敖丙也餓,但不至于連吃相都不管不顧了,細細嗦着面,這面被他用法術保溫了,如今還燙嘴,他一邊吹涼一邊問,“有沒有什麼結果通報?”
哪吒長歎一口氣:“傷亡人數還在清點,事故原因還在調查。”
敖丙點點頭,理智告訴他不要問,卻還是很想知道那些有過一面之緣的朋友情況如何:“你隊裡其他人……”
哪吒眸子垂下,睫毛遮蓋住了眼神,晦朔不明,他搖搖頭,不回答。
“走吧,得去清創了。”哪吒等敖丙吃完早飯後起身了,敖丙便跟着去,結果被護士擋在門外。
“清創過程可能會引起心理不适,家屬建議進行回避。”
“那邊有家屬觀察室。”哪吒遙遙一指。
紗布被揭開,露出血肉模糊的手臂,哪吒竟絲毫不見波瀾,靜靜注視着血肉被沖洗,剪下,似乎那不是自己的手似的。混着炭屑的的棕褐色液體源源不斷流向凹槽,敖丙不忍直視,卻又折磨着自己把畫面盡數看下。
“以後……如果我也能幫他處理傷口就好了……”敖丙想着,哪吒的工作總是很辛苦,又容易受傷,除去家裡不具備的無菌條件,若是他也能行醫處理,哪吒或許不用老是家裡-醫院-上班地兒三頭跑,多累啊。
他說到做到,後來找天庭的理事處報了個醫護班,抽空去學着。後面哪吒傷好得差不多了,敖丙就自行在家給他換敷料。
那日敖丙正小心翼翼把粘連的敷料撕下,就發現什麼東西像鑽石一樣閃着落下來——他瞬間就意識到了,那是哪吒在哭。
“怎麼了……是不是弄疼你了?”敖丙緊抿着唇,不敢動作了。
“沒事,你繼續,不疼。”哪吒拍拍敖丙手背,任着淚水滴落到褲子上,“我就是……情緒憋太久了,難受。”如果此時燒傷的地方還疼着就好了,至少肉/體的痛能把内心的擔子減輕,可惜敖丙手勢了得,連神力都不需要使,皮肉是一點痛沒有的。
敖丙知道他難過着,昨日新聞出來了,死者32人,25個是犧牲的消防員,傷員過百。責任人瞞報人被拘留接受調查。他不知道死者裡有多少曾和哪吒有過交集,現在任何安慰的話語都過于蒼白了,他自知嘴笨,隻能在一片沉默裡默默給哪吒換上新藥。他沒驅使神力去麻醉痛覺,或是加速傷口愈合,哪吒不讓。
換完藥,敖丙做到沙發上,把哪吒擁在懷裡,二人好似個連體嬰兒,互相抱着過了不知多久才肯分開。
“下周是追悼會……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敖丙把哪吒碎發撩到耳後别着,在眉心吻了一下:“陪,我會一直陪你。”
近來冷空氣穩定輸出,本應天天晴天的,追悼會那日卻是陰雨連綿,卻不到要打傘的地步,滲人的寒意直直鑽進骨頭縫裡,把人凍得生疼。分明不是重陽節清明節,殡儀館卻是來了許多人,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手裡都拿着束菊花、百合亦或是白玫瑰;也有着藍色黃色紅色的外賣員攜着全國各地的哀思,将花束擺了滿地。
哪吒敖丙互相挽着對方的手,一同進了内堂,是時候該分開了。敖丙把人深深抱了一下,在耳邊輕言節哀,又用力拍拍哪吒背脊。哪吒隻抱着他,不說話,但是敖丙聽見了小蓮藕哽咽的聲音,聽得自己也難受。敖丙又幫着哪吒整了整深藍色的制服,确認無誤後才輕輕點頭緻意,轉身往親友席走去。
那日的男生正巧就站在敖丙身邊,敖丙偷偷打量了一下,小男生雙眼通紅着,手裡攢着紙巾團,一直擦着淚,還不時吸吸鼻子,卻努力壓着聲音,不想擾了這肅穆的氛圍。他好像用完一包紙巾了,敖丙便往自己親手做的黑西裝内袋探去,剛摸到一包餐巾紙,隔壁那位不知從哪又掏出來一包紙來。
敖丙便往消防員那邊望去,隔得不遠,哪吒那隊的人都站在前排,那男生的男朋友就站在第一排,右手拿着束白菊花舉在胸前,左手的袖子卻空蕩蕩的。一部分消防員是纏着繃帶來的,有的淌着熱淚,牙把唇咬得發白,努力壓抑着哭聲,脖子上的青筋見證着哀傷與痛苦。
追悼儀式開始了,敖丙跟着他人繞行一周,這還是他第一次參加葬禮。聽說人間的葬禮最後會給逝者化上妝,讓遺容好看些,隻是現在隻剩下一套套疊得方方正正的消防常服,上面端端正正擺着大檐帽。
人在那場大火裡什麼都沒留下,燒成了灰。
一圈很慢,卻也很快,很快就要看不見那些衣冠冢了,敖丙扭着頭回望那處。
“不要回頭,要不然逝者就眷戀人間了。”司儀看見有幾個人回了頭,勸道。
敖丙随着衆人在前面放下菊花,三鞠躬,他鞠得用力,盯着白玉似的瓷磚,心裡百般惋惜感歎。挺起身時,哪吒看着那一幅幅黑白的照片,個個都笑得可愛、平和,注視着生前的親朋好友,幾張臉龐熟得很,是他們隊的好兄弟;也有些隻有一面之緣的,一位是那位腹部被貫穿的同事,還有一位是那個被他一推、躲過橫梁砸下的消防員。
人群中發出驚響,和一位女性凄厲的哭聲。敖丙循聲望去,那是個孕婦,肚子已經很大了,人們七手八腳把人扶起,安慰着,敖丙這才看清楚那女人是誰——是小王的老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哪吒不忍地移開視線,兩位神仙不約而同往她身上注入神力安胎,怕傷了元氣。雖然那日她似乎對小王不滿,但二人眼裡的愛是騙不過人的。
出來時,雨反倒是下得大了。哪吒撐起黑傘,把兩人自雨幕裡隔開。 “聽說葬禮那天若是下雨,是他們知道自己走了,然後再回來看生前的親朋好友最後一眼”哪吒看着雨打到地上,開了花,活像那擺了滿地的百合。 “希望……他們在那邊過得快樂,若有來生,再和心愛之人在一起……”敖丙把手伸了出去,任由接近冰點的雨水落在手心,冷得骨頭生疼。這世上的水都會流向東海,他去感受着掌心那一汪冰水,酸澀、哀愁、不甘、留戀、不舍交雜着,融成一團揪心的感覺,隔着皮膚滲入他的五髒六腑裡。
“你接下來想去哪?”敖丙問,才發現哪吒把傘都傾向了自己這邊,他的左肩衣服落下晶瑩點點的,不禁伸手一起把住傘柄。
“去逛逛街吧,人間好像,說來了墓園後要去有人氣的地方逛逛,掃走陰氣。”
“陰氣重嗎?”敖丙不覺得,“……也罷,咱們去散散心也好。”
殡儀館的車載着英靈們去烈士陵園,車開得慢,人們緩緩跟着,送英雄們最後一程。黑色的車在前頭開着,烏泱泱的人群拿着花在後面跟着,敖丙挽着哪吒的手混在藍色軍裝裡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到了。陽光一下子就穿透了積雲,灑向人間,驅走隆冬冷雨的寒意。
隻能送到這了。
兩人在挺拔的松柏樹前再次鞠躬,才一齊離開了。
哪吒回了頭,天氣已然放了晴,他擡頭,發現那白雲有點像人影。
“再見了,英雄們。”哪吒輕聲告别,回頭,一下子就撞到了幾步階梯下敖丙那溫柔似水的水青眸裡。
松柏比直長青而高聳入雲,英靈永在,看着人世一次又一次從冬天走到夏天。
初夏,敖丙買了一大堆雪糕把冰櫃塞得滿滿當當,現在正盤着腿做沙發上看手機,雪糕化了些,流到手腕上。
哪吒一回頭就看見小龍伸出舌頭去舔掉融化的奶液,我靠,好可愛。
小龍注意到哪吒的視線,回頭莞爾一笑,把雪糕朝哪吒遞了過去:“想吃啊?來一口。”
哪吒過去,目标卻不是雪條,他一手捧起小龍的臉頰,吻了上去,壞笑道:“好啊,來一口。”
小龍依依不舍拽着小蓮藕領口在親了一會兒才放人走。
敖丙一邊嚼着雪糕,一邊喃喃祈禱:“今年夏天一定要安分點啊~”
初夏的風帶着微微燥熱,直到把大地吹得快要幹涸,當發布高溫預警的時候,敖丙加入了民間救援隊,沒想到很快就迎來了第一次上陣。
那是一個水台風,破紀錄的水台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