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榮府的大廚房早已熱氣騰騰地忙碌起來。

自從黛玉封閉了無人居住的院落，就連各院的小廚房也被裁撤了，隻留下二門内的大廚房維持着整個賈府百餘口人的一日兩餐。

大廚房也有人或是離府逃了，或是成為賊寇的刀下亡魂，幹活的人少了。

可奇的是，那幫做飯的夥夫婆子們卻越發賣力了。

畢竟，眼下府裡吃飯的人不僅少了，嘴巴也沒以前那般挑剔了。

府裡日子不如以前，外面世道也不好，三位主子沒有擺出主子的譜，吃的跟下人們差不多，隻是多了一兩道小菜。

從前炰鳳烹龍、山珍海味都成了往日夢，自然廚房的事好做了許多。

“如今這日子輕省，我們倒也省事。”費大廚邊推着獨輪車，将正院家丁們吃完的碗筷用騾車運回大廚房清洗，一邊與一旁幫工的小庖廚嘀咕，“回去要把糙米泡起來，整成飯才能軟些。雖然我們費工夫，但是耐餓。現在府裡人都要出力幹活，正合适。”

闆車到了廚房，往常一聽轱辘聲就沖出來幫忙的出娘們，此時卻不見人影。

“诶！這群婆娘怎麼回事？”

廖大廚雙手叉腰進了廚房，正想嚷兩句，卻見衆人圍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廖大廚定睛一看，“哎呀！這不是鴛鴦姑娘嗎？”

他擺擺手喊人出去擡飯桶碗筷，自己倒是笑着擦了擦手上前搭話，“讓丫頭們送回廚房就好了，怎好勞煩你親自送來？”

鴛鴦衣裙飄飄，穿得清清爽爽，身後帶着繡房裡兩個年紀還小的侍女，這模樣比起其他管地種菜、漿洗灑掃的婆子丫鬟，顯然輕松些。

“原是要去後樓庫房領布料裁衣裳的，誰知奶奶帶着丫鬟們在操練。”鴛鴦莞爾一笑，“我怕進去，唐突了奶奶她們，便先到廚房避避，歇口氣在過去。”

“姑娘坐，坐。”費大廚樂呵呵地拉出廚房的凳子，拉拉袖子擦了擦，“後樓向來這早膳是府裡最晚用的，這不我們都吃好了，奶奶她們還沒叫送去呢。等奶奶練功完了，有侍女過來傳話送膳，你再過去便好了。”

鴛鴦也是滿臉堆着笑，輕聲道：“我聽說奶奶們起得比我們還早，便是卯時未到，便已經在練武了。”

“可不是嘛！我們這火爐也是聽着正院開鑼操練才生的，奶奶估摸也是聽着聲起的。”費大廚一面切醬菜，“前頭操練一個時辰後正好喝粥，等收拾好了，後頭差不多便要傳膳，這練功時間一點不比正院那些家丁少。”

費大廚已經撸起袖子做第二鍋米粥，一旁的廚娘們進進出出地打水刷碗。

鴛鴦含笑不語，過了一會才随意道：“原先二奶奶還是姑娘在老太太那生活的時候，也沒瞧見她喜歡這舞刀弄劍的。如今來了個武夫，倒轉了性子，也不知她身子弱，能堅持多久？”

“我瞧着不是鬧着玩的，”刷完的廚娘聽見了，插話笑道，“我們送膳過去，瞧奶奶跟醫館那小姑娘練得可認真了，應是得了趣的。”

說到安陽醫館，費大廚搖頭歎氣：“那蔔大夫也是可憐……哎，聽說是叫活屍闖門，走得慘。”

廚房瞬間安靜下來，說完這茬大夥便忽而專心做事起來。

鍋裡的雞湯重新生活炖上，湯面泛起一層油花，香味一絲絲散出來，惹得在一旁沉默等着得小丫鬟吸了吸鼻子，咽口水。

“好香啊……”最後她還是沒忍住，感歎了起來。

“醫館的小大夫說，二奶奶每日用工，要補點葷腥。晨起雞湯粥，剩下的雞肉掐成撕和時令菜炒一炒，就有味了。”費大廚瞧姑娘饞的，忍俊不禁，“你們有口福咯！三位主子吃得少，又說不要浪費，叫我們廚房想法子給你們加點肉味。等園裡養的家禽多了，往後指不定又天天能吃上點肉了。”

小丫頭那邊正高興呢，鴛鴦卻笑着打趣：“就一隻雞倒是吃出花樣了，這雞怕是不知道自己養活一桌人了吧。”

她話說得調皮，語氣輕飄飄的。可要是聽仔細點，倒是把府裡如今“克勤克儉”揶揄了一通。偏她笑得親切，帶着幾分舊人看新事的玩笑勁，聽在衆人二中，倒幾分像是真感慨。

“以前咱們吃的是白米飯配青菜，偶爾府裡有好事才吃上肉的。如今雞湯糙米粥不也是有個滋味？”那邊刷碗的婆子也笑了起來，“隻要府裡糧庫還這麼滿，大夥都吃得飽，便夠了。”

賈府抄家後，敗落得像個空殼子，就連糧米都吃緊，吃飽都是奢望，搞得下人怨聲載道的，自然也是家丁們不肯費勁守家護院的理由之一。

自從府裡組件了護衛隊，每日午後出門總能多少帶回點糧食，糧庫房也漸漸滿了。黛玉走出潇湘閣主事以來，雖然府中仍舊省儉，但至少衆人每日能有一頓蒸米飯，亦是三餐不落。

費大廚點頭接話：“對頭!前些日子吃不飽的時候，别說誰肯賣命，吃不飽了還不是都來找我們廚房麻煩，說是我們昧下了好東西。眼下這外面什麼情況大家也知道了，之前呆不下來出去的，指不定現在跟着饑民到處跑呢！我們就好好呆在府裡，像奶奶說的把日子熬過去了，反正這活是越做越順心了。”

一衆人也都附和，哪怕是鴛鴦身邊的兩個伺候繡坊的小丫頭，也聽得兩眼放光。

可往日吃不上葷腥的是他們這些下等仆役，鴛鴦這樣的大丫頭可是跟着主子吃好穿好。她隻低笑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一群人開開心心的閑聊有無，一直到了春花來叫傳膳，衆人才歇下。

鴛鴦本就是要去後樓的，便想着替廚娘端着兩位奶奶的早膳跟着春花一塊去了。

可春花說壞了規矩，會叫奶奶責罰，便還叫廚娘端着一同去後樓。

出了大廚方，正院那頭的操練聲已歇，隻剩下稀碎地走動說話的聲音，想來是才剛散場。

春花原就是伺候黛玉的小侍女，論品級平日是見不到鴛鴦。

一旁跟着鴛鴦的小丫鬟與春花攀話，一開始春花還勉強應了幾句，可後面打聽多了，春花便不說話了。

幾人便這麼默着進了榮禧堂，越過無人值守的闆壁進了後樓。

春花朝鴛鴦點了點頭，帶着廚娘們徑直上二樓去。

鴛鴦帶着兩丫頭，站在廊下等候。眼瞧着一廚娘上了二樓沒多久便進了邊上一屋，春花跟一廚娘往二樓正中的正房去。

聽得樓上傳來大奶奶隐隐笑語，鴛鴦也隻能靜靜打量着後樓景象。

後樓中庭，幾個用粗布綁着的木頭樁子放在正中，邊上一竹筐裡放着好些兩指寬的扁竹條，也不知是做什麼用的。

“鴛鴦姑娘來領布料的吧？”

鴛鴦與早一步來的庫房打聽後樓的事，被雪雁打算了，聞言她淺笑道：“二奶奶讓給裴總領做幾身新衣裳，尺寸量好了，早點把布領了才好趕幾件新衣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