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一封加急密信被送入季府。
“你看。”常穗尚未拆封,便一揮手将密信擲入祁荻懷中。
祁荻反應過來,忙展開信箋,指尖微微發顫。他看到上面的墨迹尚且濕潤,顯然信使是晝夜不停趕回來的。
“鹽井......塌了?”少年猛地擡頭,聲音裡帶着難以置信,“就在太子派人接管後的第二日?”
常穗正在那棵玉蘭樹,修建去不大好看的枝葉,聞言并未有太多訝異,隻輕輕在某片葉根部落下一剪,葉片立刻打着旋兒落在地面上。她語氣平淡如常:“不巧。支撐架用的是朽木。”
季晏如正趴在石桌旁剝松子,聞言擡起頭,大眼睛亮晶晶的:“阿娘之前似乎說過,王家去年囤的那批楠木,表面刷了桐油,内裡卻早就被蟲蛀空了。“他輕輕捏開一顆松子,伸出小手将松仁遞給常穗,又對着祁荻眨眨眼,“太子殿下花雙倍價錢買的呢。”
“王家,王昌宏?恐怕他是因為崖城的商路斷送了,王譽淵也死了,便利用這次機會向太子邀功,想多得到太子助力。”祁荻蹲下身子拾起方才常穗剪下的葉片。
“不錯,”常穗應道,“可惜适得其反。”
祁荻将手中的信紙捏地簌簌作響:“所以太子不僅折了人手,還會以為是王家以次充好?
“太子恐怕難以再與王家合作了。屆時追查起來,必然由王家擔責,之前崖城之事本就不清不楚,此次偷工減料罪加一等,這王昌宏還做得下去嗎?”女子輕笑了一下。
“如此輕易就扳倒了京城第二大富商,又讓太子失去一員大将,師父厲害。”
“并不輕易,這局布了許久,大緻從沒遇到你前。”
季晏如忽然跳下石凳,笑着去牽常穗的手:“阿娘,隻可惜他出爾反爾,酒樓沒給咱們!”
“本也不指望從他這種為虎作伥欺壓百姓的人手中讨到什麼。”常穗俯身為兒子擦去嘴角沾着的松子皮,又轉向祁荻,金瞳映出少年淩厲俊美的眉眼,話題忽轉,“你那位父皇,大抵還不至于什麼事都不管。”
雖然祁合煜醉心丹藥,沉迷後宮,太子已經實際掌權多年了。但這位皇帝年少登基,從前的風評好的了得,也是到了近幾年才倦怠。不過這般人物,從前建樹頗多,怎會忍心因晚年之過而前功盡棄,落得一個罵名?
因此,太子做些旁的事,比如到外面尋歡作樂也罷…為父皇勞民傷财的建一座煉丹台也好,他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不了對外說:“朕将諸多事宜交由太子,不料犬子無能…”。不過,像大力發展母家江城、壓制崖城、欺壓手足這些事,很容易讓祁合煜背上罵名,他一定不會不管,必然會重拾起自己的帝王威信,狠狠斥責祁璿一頓,再削幾個他的左膀右臂,給些小痛小癢的處罰,以保全自己的威名。
祁荻笑了:“徒兒拭目以待,看看這次東宮要怎麼收拾殘局。”
“皇上縱容太子多年,恐怕此次斥責一番輕罰一下便會了事。不過我們可以借此,徹底扳倒另一個垂死掙紮的人。還有…一個未完成的承諾。”她眼神中有着一閃而過的寒芒,似笑非笑地看着祁荻。
祁荻立刻會意,垂死掙紮,可不就是祁沛?封了王風光一時,必然會引起太子忌憚,可他偏偏由因吳寶霈和奏折之事對太子心生不滿。這傻小子,最是學不會藏鋒芒,還需要大力一擊,以他的性子,很難不與祁璿反目。
而未完成的承諾呢,說的便肯定是祁聿修了。那日吳家祠堂,吳寶绮與常穗定下的交易,助他襲爵,接管崖城,從此常穗便能得到祁聿修全部勢力…雖說他基本不太相信此人,總憂心他會出爾反爾。
不過,祁沛倒了,太子便更急着找個可信任的人接管崖城,相比祁聿修會是最好的選擇。好在常穗于崖城所做之事,将功勞全部歸于祁沛,苦勞全部歸于自己,毫無祁聿修半點好處。倘若他真在接管崖城後出爾反爾,幫助太子,崖城百姓知道祁沛為太子所害,必然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更無需憂心在崖城所做的一切功虧一篑。
真是老謀深算啊,常穗。
他正想着,窗外忽地卷過一陣狂風,常穗望向陰沉的天色,忽然蹙眉:“要變天了。”
話音未落,大門“砰”的一聲被推開,縱然是淡定如常穗,也被吓得顫了顫。
不過逆風站在門口的,顯然是常稷,并非他人。他身後跟了兩個家丁,一人一邊地将個男子架在中間,那被架住的男子身材瘦削,個子也不高,像是長年累月受海風吹拂,脖子瞧着黝黑而粗糙,偏偏面部像塗了什麼粉,顯得蒼白而詭異。
那男子怕極了,像受驚的兔子四處亂瞟,直到看見常穗,他怔愣地注視那雙金瞳,然後失控一般沖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