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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野以為他很可能再過十年二十年也見不到原北。更不消說同學聚會這種場合,似乎不是原北會出現的地方。
事實證明他的想象過分誇大,也可能是他根本不了解原北。如今他二十九歲,第二次參加高中同學聚會,猝不及防聽見幾個人笑着起哄:“小北來了!”
“現在該叫北總!”
“不應該是原總嗎?一點不尊敬!”
偌大包廂的門被推開,房間頂閃爍發光的水晶燈在造型上努力出了六七位數,照得走進來的原北那樣風度翩翩、優雅漂亮。
在起哄聲變大前,他笑着擡手壓了壓,聲音懶洋洋的:“好了,接駕呢你們。今天來人這麼多?”
“十年聚會,怎麼說都得來吧?你不知道班長費盡心思找到電話,一個個去問呢。”
十年過去,有的人可能連父母都不在這個城市生活了,要聯絡上,确實是一項大工程。
原北給旁邊的班長拍了拍手,說道:“你這本事當年真該報警校,我說我才回國,時差都沒倒過來,就有人來問我去不去同學聚會了。”
班長哈哈大笑,他還不到三十,已經顯現出幾分富态,看起來越發和氣:“近視,報個屁!上次五周年聚會可真冷清,主要就是我們幾個沒有離家遠的人喝酒聊天。對了,方野,方野呢?”
幾道視線在燈光下逡巡,很快鎖定了離門不遠的方野:“怎麼坐這?原北剛剛還跟我提起你。”
方野不得不起身過去,其他人說笑交談,各顧各地聊着。
最近的一桌是女生,興緻勃勃地拉着原北問東問西。他微微笑着俯身聽她們說話,燈下濃密烏黑的發絲和白玉雕成一樣的側臉,顯示出更成熟的輪廓。
方野總覺得像走在衆目睽睽下,幸好路程短,可是煎熬并沒有少。站在原北面前,一時間他都不知道怎麼伸手。
原北笑着應完一人的話,曲起的手肘搭着椅背,擡頭露出正臉,睫毛輕輕地眨了一下,對方野伸出手。
“好久不見了。”他說。
2
“說實話,真沒想到方野最後會是留在陽城的那個。”班長帶着他們去裡面一桌坐下,路上不住嘴地說,“原北你好幾年沒回國,不知道吧?方野現在開了家面包店,就在我們高中對面,我上次去看,生意還真不錯,我老婆吃了後買了一大包帶回家。”
原北臉上始終挂着笑,跟着附和點頭,還在班長說話的間隙側頭靠近點,問方野:“真的嗎?”
方野又想看他,又不敢看他,勉強地說:“……沒有那麼誇張。”他的餘光擦過原北的臉,發現原北也并沒有直視他,漫不經心看着某處,眼睫密長。
直到方野的目光在他側臉停留,他才敏銳地轉過視線,黑玉似的眼珠,笑的時候也有些冷淡。
“那麼等下我也要去光顧了。”原北說道。
方野沒有接話——不知道怎麼接,他不想要原北去,也不想拒絕。
這是他人生中常見的矛盾,方野已經對這種糾結感無動于衷。
好在原北并沒有再跟他說話,邁了一步跟上班長,笑吟吟地問:“你現在是做老師吧?語文老師?”
班長後仰了一下:“火眼金睛!怎麼看出來的?不過不是語文,我教曆史,高中曆史。”
原北神秘地一笑:“猜的,老師嘛,都有種氣質,比如說……太成熟了。”
班長咂摸過來:“你說我老?”
衆人笑開。方野被裹挾着落座,原北在他左手邊,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散發出來,脫下外套後,動作自然地将表一摘,遞給方野。
方野愣了愣,腦子裡還是空白的,手卻下意識伸出去,接住腕表。金屬的表帶和表盤,溫熱的,帶着原北的體溫。
“外套沒有口袋。”原北湊近了,說話聲音很低,呼吸也很熱,“你有口袋,幫我裝一下。”
方野沒吭聲,他向來在原北面前擅長于服從命令,把表放進外衣兜裡。手指摸了幾秒,待溫度逐漸消失後,抽出手,若無其事地擱着。
“……你不知道我找到原北的聯系方式有多難!”班長說,“他家裡人都不在這邊,人也出國了。我當時想,方野肯定是最容易聯系上他的,沒想到一問,嘿,這小子,告訴我他換過手機,好多人的号碼都沒了!
“還是我找了一串人,最後問到當時我們隔壁班的,才要到小北的号碼。太戲劇了,結果小北你這麼多年沒換手機号啊,怎麼方野沒有跟你聯系過?你們當年玩那麼好。”
方野擡了擡頭,他覺得燈光太刺眼了,所以讓他一時間沒說出話。
原北竟然沒換手機号?
無言以對的沉默沒有維持太久,方野餘光裡瞥見原北調整了一下坐姿,手還在折袖口。
他不會讓這種場合冷掉,很自然地接過話頭說:“我高考完沒多久就出國了,方野存我的聯系方式,也不至于把我手機号背下來吧,手機壞了找不到人很正常。再說,當時學校登記留的是我爸媽的号碼,他們都換了,所以跟你們也就失去了聯系。”
關注點果然被轉移,沒人再追問剛剛的問題。
“你回國是怎麼打算?不留那邊工作了?”
“主要是拿個學曆再美化一下簡曆麼,生活方式我還是更喜歡家裡。”原北倒了杯熱水,嘴唇血色重了些,“我父母過兩年也回來養老,以後我應該常住廣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