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不知多久,林卓城停在路邊的那輛黑色奔馳終于出現在視線中,車漆在月光下的光澤與周圍斑駁的土牆格格不入。
林筠走進院壩時,林卓城正在打電話。
“...…報表明天必須發到我郵箱,并購案先壓着..….”他餘光瞥見林筠,草草說了句“先這樣”就挂斷了電話。
“跑哪兒去了?”林卓城把手機塞進褲兜,摸出煙盒,打火機的火苗照出他緊皺的眉間,“你在這裡有認識的人?”
“有點新奇,四處逛了一下。”
“城兒,勒個就是我孫孫嗎?”這時,身後傳來一道弱弱的聲音,林筠轉身,看見兩個老人推着輪椅走了過來。
輪椅上蜷坐着一個中年男人,在這悶熱的夏夜仍裹着層薄毯。
細看之下,他的五官與林卓城有幾分相似,但整個人無論是皮相還是氣質,都像是被抽幹了的氣球一般,帶着一股子癟癟的感覺,眼皮半耷拉着,顯得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
“這是你爺爺奶奶和小叔,”林卓城吐了口煙,想了想後,直接把剛點好的煙扔在地上,用腳把火苗碾碎。
林筠乖巧地露出笑意:“爺爺奶奶好,小叔好!”
“唉好好好!”老人笑得很開心,帶着幾分局促,“進來坐,進來坐!”
輪椅上的中年男人隻是擡眼瞥了林筠一下,很快又垂下視線,顯得興緻缺缺。
作為林卓城的弟弟,他看起來反而更顯老态。
林筠暗自詫異,林卓城的性格和這一家人實在是有些差異。
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早年從偏遠農村跑到大城市打工後才認識的,但自他有記憶以來,林卓城便已憑借其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圓滑天賦把自己塑造得人模狗樣,混得如魚得水。
沒想到兩位老人竟是有些嘴笨的樸實模樣,哪怕大兒子發達了,衣服也是灰撲撲的,并沒穿多好。
林卓城注意到林筠的視線,展露出一幅苦惱又無奈的孝子模樣,實則給自己開脫了一番:“給你爺爺奶奶打的錢,他們不舍得花,你可以幫我一起勸勸。”
林筠其實不懷疑這話的真假,以林卓城的處世風格,不管他心裡是怎麼想的,這種表面功夫必然是到位的。
……
林筠跟着往屋裡走去,灰瓦屋檐下一串串紅燈籠整齊地挂着,在昏暗燈光下投出晃動的紅影。
門上貼滿了大紅剪紙,漿糊從縫隙順着往下淌,幹在了木縫裡。
推開房門,大堂正中擺着一張桌子,鋪着紅布,上面點了幾根用盤子接着的紅蠟,搪瓷盆裡堆滿了紅棗、花生等。
一旁的凳子上疊着七八床厚厚的喜被,被紅繩纏着。
“婚期已經很近了嗎?”林筠轉身問道。
“明天。”輪椅上的林卓信突然開口,皮膚被燭光映得發紅,“新娘今晚待在媒人家裡,明天一早就去接親。”
“我需要去嗎?”
林筠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奶奶笑着打斷:“我孫孫真乖,這事不用你操心。”
她布滿皺紋的手握住林筠,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我聽說你們城裡的年輕人起不了太早,明天睡醒了吃喜酒就行。”
“嗯,”林筠點頭應着,用燒好的熱水簡單洗漱了一下後,躺在了二老收拾出來的一張單人闆床上。
……
林筠在硬闆床上翻了個身,單薄的被褥透着一股很久沒用的黴味。
半夢半醒間,他聽見“嗒、嗒”的輕響,像是有人在身邊輕輕踱步。
“我的鞋呢......”
一個幽怨的女聲在黑暗中響起,聲音帶着水汽,近得仿佛就貼在他耳邊。
林筠猛地睜眼,卻看見一個模糊的紅色身影站在床尾,頭上蓋頭低垂,看不清面容,隻有一雙青白的手從寬大的袖口中伸出,指尖滴着水珠。
她側對着在他床邊來回踱步,嫁衣下擺拖過地面,留下蜿蜒的水痕,混合着淤泥的腥臭味。
“我的鞋呢......”她語調變得急切了些,踱步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快。
林筠想動,卻發現身體根本不受控制。
新娘說着說着,猛然趴在了地下,鑽入床底找了起來。
林筠動彈不得地躺在單薄的木闆床上,身下的床闆随着新娘的動作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咯吱..….咯吱…...
指甲刮擦木闆的聲音清晰地穿透薄薄的床闆,每一下都像直接刮在他的耳膜上,震得他整個人發麻。
“我的鞋...…我的鞋.…..”
怨毒的呢喃不斷從床底傳來,指甲刮擦的節奏變得雜亂無章……
突然,所有聲響戛然而止,一隻青白浮腫的手猛地抓向林筠臉邊的床欄上。
随後——
蓋着紅蓋頭的腦袋以一種詭異的角度緩緩從床邊升起,怨毒的視線穿透紅布,盯住了床上的林筠……
“嚓——!”
一聲嘹亮的镲钹聲突然劃破夢境,緊接着唢呐聲驟然拔地而起。
林筠猛然睜開了眼,眼前的房間裡空空蕩蕩,根本沒有什麼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