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蒙蒙亮時衛小羽親自驅車送昭昭去穿花巷子。
破天的殺豬聲從巷頭傳到巷尾,李家漢子手起刀落,嚎叫很快被雞鳴淹沒。
昭昭坐在馬車上,以袖掩鼻,那股若有似無的豬糞味隔着布料往鼻子裡鑽,行了幾十米臭味才漸漸消失。
巷子越往裡走越狹窄,兩人隻得棄車步行。
半夜下過雨,坑坑窪窪的泥土地上蓄滿小水坑,昭昭一腳陷入稀泥,藕粉色繡鞋立刻黏了一圈泥巴,走到宋家雙腳似踩着秤砣,笨重而邋遢。
附近是嘈雜的洗漱聲,昭昭站在門口,很難想象白衣翩翩的宋硯雪會生活在煙火氣如此濃厚的地方。
倒不是她以貌取人,單論宋硯雪冷冰冰的性子,便和此處格格不入。
衛小羽上前扣了門。
宋硯雪剛開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清爽的玉面小郎君,額頭光潔,眼眸含星,笑起來時唇邊兩顆淺淺的梨渦,身上的碧青圓領襕衫寬松而不合身。
女子出門多有不易,為了減少麻煩,昭昭從庫房随便找了件衣裳套上,已經是最小的一件,穿在身上依然很大。
宋硯雪目光快速掃過她腳下的泥漬,溫和開口道:“世子被侯爺禁足了?”
“正是。”昭昭憂愁地看着他。
衛嘉彥是個靜不住的性子,半個月沒聽見他的聲音,宋硯雪早有預料。
“找我什麼事?”
“說來話長……”
昭昭将近日侯府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轉述給宋硯雪聽,他聽得仔細,沉吟一會道:“稍等我片刻。”
宋硯雪轉身回了屋裡,再出來換了雙黑灰色長靴,鞋頭擦地發亮,身上依舊是雪白直裾袍,袖口幾條簡單的紋理,腰束銀邊綢帶,顯得肩寬腰細,溫文爾雅。
昭昭低頭看了看覆滿泥點子的衣角,提醒的話咽回肚子裡,有些幸災樂禍地想,宋硯雪待會踩進泥坑會有多狼狽。
然而事情的發展出乎她的意料。
一路上宋硯雪走走停停,每一步都精準落在幹土地或石頭上,身姿輕盈地如同山中白鶴,衣裳纖塵不染,隻鞋底髒了幾塊,用帕子一擦又幹淨到發光了。
反倒是昭昭自己,頻頻踩進稀泥裡,鞋子黑得看不出原本顔色,胸口都濺了幾滴泥巴,早沒了剛出門的意氣風發。
她恹恹地鑽入馬車,宋硯雪坐在裡側,稍稍打量她幾眼,皺着眉往旁邊縮了幾寸,生怕被她蹭髒的樣子。
昭昭:“……”
昭昭一屁股坐到邊緣,與他隔了兩個人的距離,一路上都在掀簾往外看,避免了同行的尴尬。
宋硯雪閉目養神,像一尊石像般紋絲不動。
兩人一路無話,馬車悠悠停到王家府邸前的槐樹下。
衛小羽報了衛嘉彥的名字,說明來意,那看門的小厮很快進去通報一聲,果然将王琬請了出來,與王琬一道的還有二娘子王毓芝。
兩人儀容不凡,又長得相像,站在一處如同并蒂蓮。
王琬紅着臉出門,看清來人是宋硯雪,立刻變了臉色,詫異道:“怎麼是你?”
這下換成王毓芝臉紅了。
她嬌滴滴行禮道:“見過宋郎君。”
王琬睨她一眼,臉上明晃晃寫着“不争氣”三個字。
宋硯雪姿态端方地回了禮,朝王琬的方向道:“世子有幾句話想問王娘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王琬本想推诿一番再答應,誰知王毓芝先她一步應承了下來,不由更加惱火。
王府坐落于京都最繁華的地帶,街上人多眼雜,涉及婚姻大事,又都是未婚的年輕男女,未免落人口舌,宋硯雪提議約到西市的一處茶水鋪。
宋硯雪一行人先到店定了座,半個時辰後王家姐妹才到地方。
“衛嘉彥他......咳,要問我什麼?”王琬别扭地坐在席子上,手指頻繁摸向鬓發,看起來十分緊張。王毓芝坐在她身旁,與宋硯雪面對面,根本不敢擡頭看他。
宋硯雪老神在在呷了口清茶,不急不徐道:“王娘子覺得世子如何?”
“不如何。”王琬氣哼一聲,“一介莽夫。”
“原來是這樣。”宋硯雪搖頭輕歎一聲,“世子不是強人所難之人,既然王娘子對世子如此不滿意,兩家的婚事不如作罷吧。”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麼能說作罷就作罷!”王琬氣憤地一掌拍向桌面,“衛嘉彥好大的本事,昨日才交換庚帖,今日便想悔婚,将我當作什麼人了!”
幾滴茶水飛濺而出,砸到昭昭手背上,她默默往後坐,然後便聽到衛小羽焦急的聲音:“王娘子息怒,我家世子沒有這個意思。”
“你算什麼東西,主子說話哪兒有下人插嘴的道理。”王琬鄙薄地擡起下巴,神色倨傲。
衛小羽無奈閉上嘴,向宋硯雪遞上催促的眼神。
桌案之下,宋硯雪擺了擺手掌,語氣不摻喜怒:“世子并非言而無信之人,那日唐突王娘子是不得已而為之。世間女子生存不易,若因為一時的困擾勉強嫁與厭惡之人,即便過了當前這個坎,當謠言散去,終有一天也會後悔。夫妻本為一體,離心還要朝夕相處,不過是互相折磨。王娘子大好年華,不該耽誤在世子身上,不如忍過這段時間,等風頭一過,再覓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