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娘子可以放手了。”
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昭昭低頭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抓住了宋硯雪的衣角,而禁锢在她腕上的手已經離開。
“對不住。”昭昭尴尬地收回手,視線掃過他爬滿皺紋的衣衫。
“方才得罪了。”宋硯雪轉身與她對視,語氣舒緩而自然,“是世子讓我這麼做,娘子不必有心理負擔。”
“那便好,那便好。”
昭昭撫了撫心口,氣順後撩起皂紗以手扇風,寒冬臘月的天,她竟然覺得有些發熱,也許是這幕籬不太透氣的緣故。
雪下得愈發大,宋硯雪站在一朵蓮花燈附近,幽幽的藍光映照在他漆黑的眸子裡,光點明明滅滅,看不出裡邊藏着什麼情緒。
解除幕籬的隔擋,昭昭能夠很清楚地看見他的面容,眉目如畫,肌膚勝雪,五官精緻地挑不出任何不完美處,昭昭暗想,女娲捏他時心情一定很好。
漫天的雪花落了他滿身,再加上身旁簇擁的團團蓮花,她忽然想到高坐神壇的觀音,也是如他一般淡然、平靜,與他對視好似一切喧嚣和煩惱都消失了。
“觀音”動了動,問:“你想在這等世子,還是我先送你回去?”
經曆方才一波曲折,昭昭沒了興緻,遂答道:“世子一時半會應該回不來,勞煩郎君送我回去吧。”
“好。”
宋硯雪點頭,撥開人群往外走,時不時會回頭确認她的方位。
昭昭默默跟在他身後。
她以為自己失去興緻,但畢竟是頭一回逛花燈會,走着走着眼睛不由自主地飄向周圍五光十色的花燈,起先還能跟上宋硯雪,路過一處賣兔兒燈的攤位時便移不動道了,滿眼都是那會旋轉的兔兒燈。
等她回過神,宋硯雪已經不見蹤迹。
“宋郎君。”
昭昭左右喚了幾聲,無人應她。
看來今晚隻能自己走回去了。
昭昭很快接受了這個現實,取下幕籬随意扔到一旁,開始漫無目的地往人群深處走。
每當有男子不懷好意地看過來,她便狠狠盯回去,袖口收着的長簪蓄勢待發。
沒有衛嘉彥,她可以更自在地保護自己。
她從來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存在,美貌于她而言是借力的利器,若是因為怕人觊觎便退縮,豈不是容忍他人,為自己戴上枷鎖?
衛嘉彥願意做些無聊的事來滿足他的占有欲,她可以陪他演到底,扮好一棵菟絲花。但既然他不在,她也可以稍微抽身出來放松下心情。
那破幕籬又悶又重,頂得她脖子酸脹,看花燈也隻能看個輪廓,瞧不真切,不知是誰制出此物,簡直百害無一利。
好在她擺脫了此物,可以停下來慢慢觀賞周遭美好的花燈,這大概是近幾個月她最為放松的時刻。
昭昭如一尾魚自由穿梭遊走于人群中,頭頂是由琉璃和油紙編織成的龐大燈群,如銀河傾瀉,一路延伸至看不見的盡頭,每當遇見喜歡的樣式,她便停駐欣賞片刻。
她看得投入,周圍又嘈雜,全然沒注意到身後有規律的腳步聲。
不知不覺,眼前出現一座龐然大物,也是花燈會的壓軸展品——鳌山燈。
鳌山燈位于花燈會中心,以八仙過海為題,數位仙人各顯神通。大大小小的花燈重疊,活靈活現地還原了故事的情節。
有頑皮孩童爬到鳌山燈上嬉鬧,底下站着的夫妻又急又怕,衆人看得心驚,奮勇上前圍成圈,将孩子團團圍住,即使不慎掉下來也可以及時接住。
這番舉動更加助長那小童的氣焰,像猿猴般靈活地爬到最高處,摘了仙人的發冠戴到頭頂,耀武揚威地走來走去,底下衆人不由被其逗樂,有好事者鼓掌歡呼,氣氛由緊張轉為熱烈。
昭昭站在人群後,旁觀衆人的熱鬧,嘴角滿足地揚起一個極小的弧度。
那孩童受了鼓舞,愈發興奮,随手摘下花燈,天女散花般朝下面扔去,衆人争相搶奪,樂此不疲。
人群漸漸推搡起來,有人從背後推了昭昭一把,她踉跄着撲向前,好不容易撐住架子站穩,一擡頭竟然已經站到鳌山燈腳下。
近距離從下往上看,鳌山燈竟然高聳到一眼望不見盡頭,猶如一頭怒吼的巨獸。
昭昭漸漸看得入迷,沒有聽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該走了。”
背後響起男人和而緩的聲音,“已經耽擱夠久了。”
昭昭一個激靈,蓦地回頭,不由眼前一亮。
青年站在不遠處,銀白發帶随風飄揚,任四周各色花燈璀璨絢爛,也不及他半分好顔色。
黑壓壓的人群自動為其分開一條道,走近了昭昭才看見他手裡還托着幕籬,胸腔立刻浮現莫名的煩躁。
也就是說,從她扔掉幕籬起,他就跟着她了。那麼她一路上的種種行為,也盡入他眼。
昭昭态度不免有些警覺,語氣帶着幾分生硬:“宋郎君,你不是走了麼?”
“我沒有抛下你,是你走路不專,與我走散了。”宋硯雪如玉的臉龐上浮現一抹異樣,又很快消失,快得讓人瞧不真切。
宋硯雪從來都是淡定地如同一尊泥菩薩,少有失态,昭昭疑心自己看錯,上前一步問道:“郎君生氣了?”
“沒有。”宋硯雪轉身,自顧自往前走,步子不似之前閑适,隐隐帶着不耐。
昭昭好笑地盯着他清俊的背影,越看越覺得他怪怪的,沖到他身側,揚起臉笑道:“原來郎君也會生氣,真稀奇。”
宋硯雪斜她一眼,面無表情道:“随你如何想,這回你再不跟上,我不會再回頭尋你。”
“郎君說的什麼話,我又不是故意與你走散的。”
昭昭覺得自己發現了比花燈更好玩的事,追着宋硯雪不依不饒地說話,企圖激怒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惡趣味,大約是和欺負老實人一個道理。
但宋硯雪明顯不是老實人,他被問煩了,兩手一翻将幕籬推過去,微微笑道:“要不,娘子還是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