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令薇看着王振袖口若隐若現的金線,那分明是汪硯舒今早佩戴的纏枝蓮紋樣。她突然明白過來,這對“主仆”早備好金蟬脫殼之計。果然,汪硯舒突然劇烈抽搐,嘴角湧出白沫。
"她服毒了!"太醫剛觸到汪硯舒脈搏就駭然後退,"是嶺南的七日斷魂散!"
朱祁鎮皺眉看着昏迷的汪硯舒,突然冷笑:"既然汪尚儀病得這般重,就送回汪府将養吧。"他拾起地上半片密信,意有所指地看向王振,
"至于俸祿......汪泉年邁緻仕,其子汪瑛降為錦衣衛百戶。"
王振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了顫。杭令薇知道這懲罰看似嚴厲,實則保全了汪家根基,汪泉早該頤養天年,汪瑛原本就是挂名千戶。果然,太後緊接着發話:
“王振對下屬監管不力,罰俸半年,仍領東廠督公事。”
雨幕中傳來鎖鍊聲響,汪硯舒被擡上青布小轎時,杭令薇看見她袖中滑落一個鎏金香球,滾到王振腳邊。老太監會意地以袍角遮掩,但這一切都被杭令薇盡收眼底。
“陛下!"杭令薇突然跪行向前,将翡翠墜子高舉過頭,"臣女請旨查驗汪府藥渣。七日斷魂散需雪蛤為引,太醫院必有記錄!"
朱祁鎮尚未開口,王振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鮮血噴在丹陛上。朱祁鎮驚呼:"快傳太醫!王先生舊傷發作!"現場頓時亂作一團,等杭令薇再擡頭,那個香球早已不見蹤影。
朱祁钰驟然間嘔出的血浸透了杭令薇的前襟,绛紫色的官服上綻開一朵妖異的花。他修長的手指還維持着推開她的姿勢,掌心那道箭傷翻卷的皮肉裡滲着青黑的毒血。
"殿下!"杭令薇的驚呼淹沒在四周"護駕"和太監追随王振的聲浪裡。她看着朱祁钰瞳孔漸漸渙散,卻仍用身體緊緊的護着她,怕她受到傷害。這一刻,她又想起了她入宮前,在東街的點心鋪,他鄭重叮咛這她,入宮後要萬分小心的模樣;想起不日前那場疾風驟雨的熒惑之夜,是他一騎沖入雷雨,将她從那場天象殺局中帶走;想起尚宮局内,那些不可言說的暗礁陰霾,是他一次次于密函之中替她謀劃退路。如今他替她擋了王振布下的這枚毒棋,哪怕深知劍雨危險,自己還中毒的情況下,還是擋在她面前,沒有絲毫猶豫。
“郕王殿下……”她輕輕喚着,聲音低得仿佛一陣雨落在瓦溝,然而朱祁钰眼簾輕顫,終是再也未睜開。
皇帝朱祁鎮立在高階之上,目光落在弟弟昏厥的身影上,亦未言語。他不喜衆人看不透他的神情,此刻卻連他自己都恍然未明:是震怒,是惱羞,抑或是……嫉妒。
"讓開!"朱祁鎮推開了前面的人牆,杭令薇踉跄着後退,撞進一個龍涎香萦繞的懷抱。朱祁鎮鉗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杭尚宮好大的膽子,敢碰朕的弟弟。"
她跪在血水裡叩首,發間銀钗墜地:"郕王今日救臣于水火,讓臣未傷分毫,求陛下開恩,許臣去郕王府侍疾,以答今日之恩!"
雨下得小了許多,雨絲撫摸着朱祁钰蒼白如紙的面容。皇帝的手指撫過杭令薇濕透的鬓發,在衆目睽睽之下撚起一縷纏繞在指尖:
"尚宮局離不得你。"他語氣輕柔得像在說情話,眼底卻結着冰,"還是說......你與郕王有什麼不想讓朕知道的關系?"
杭令薇的脊背竄過一陣戰栗。她看見王振在不遠處露出毒蛇般的笑,"臣......絕非有什麼其他的心思。”
朱祁鎮突然暴怒地踹翻藥箱:"擺駕!朕親自送郕王回府!"他拽起杭令薇拽上龍辇,嗔怒的命令周圍的小太監:
“送杭尚宮回尚宮局!”
朱祁钰被送回郕王府後,太醫晝夜看守,針藥不斷,卻仍是高熱不退,昏迷不醒。消息傳至尚宮局時,杭令薇正獨坐案前臨摹天象圖,聽見茗煙急促地禀報那句“郕王殿下尚未蘇醒”時,她手中狼毫猛然斷成兩截,墨點濺滿了半幅星辰。
今夜風聲未歇,局未散,人心之弈,方才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