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他方才的話,此刻他的冷淡态度落在戚蘭眼中,都算不得什麼。
不管陛下過去因為何種原因嫌惡她,能在此事上松口,他們的關系都不是不可修複。
呂喜在一旁卻是冷汗涔涔,陛下的心情顯然算不得好,所謂全神女心願,既沒點破究竟是何事,又是現在不議,顯見着日後未必真的能如神女所願,神女卻很是高興。
再看陛下,唇角似勾又垂下,呂喜看得明白,這是想諷笑又沒有心情。
子時,齊瞻飲了酸棗仁湯藥,由内侍伺候着入榻。
内侍都十分乖覺,熄了大半的燭火,留下兩支燈燭,恭敬退出了宣室。
雨水已經逐漸歇下,隻餘檐角的滴答聲,淹沒在炭火噼啪中。
殿中空闊非常,熄了通明的燈火,光線昏暗,視物都似隔了一層。
應戚蘭的要求,禦榻前擺放了一張案幾及絨毯,戚蘭曲腿坐在案前,輕輕松一口氣。有了一張案幾阻隔,齊瞻的黑龍佩劍便不能直直挂在她頭頂。
若如昨夜一般,坐于天子劍下,守在禦榻前,深受羞辱不說,離齊瞻過近,齊瞻也未必就舒服,隻怕呼吸相聞,他更難眠。
案幾上幾卷道經攤擺,燭火暗淡,字迹自是難以看清。
戚蘭本也用不着照着念誦,都是她習了多年的,早已熟記于心。
眼前鴻羽帳垂落,這種羽帳層層疊疊,不算厚重卻能将帳外人的視線密密遮擋住,戚蘭坐得離齊瞻不過咫尺,卻也對帳中情形一無所知,隻能憑借着靜寂殿中的呼吸聲猜測他是否入睡。
她啟唇念誦,輕音柔緩,如清風流泉,安定人心。
女子溫柔低緩的聲音融進殘雨滴答聲中,飄飄渺渺地散在滿室濃沉熏香中,像清風卷着新葉,輕悠悠飄過又散去。
戚蘭念完五卷,已不知過了多久。口舌略發幹,停了片刻,估摸着時辰。
耳邊隔着羽帳的呼吸聲平穩綿長,應是入睡了。
戚蘭不能掀開羽帳瞧,隻能靜聽幾息。燭火晃動,纖影映在帳上,擺擺抖動。
尋常人點着燈燭也睡不好,更不必說齊瞻睡得很淺,這樣的燭火光影恐怕又要将他晃醒。
戚蘭慢慢起身,将動作放得極輕,走到高桌邊的燈燭邊,紅木的高桌上擺放了幾隻白瓷的梅瓶,在冉冉燭火邊,連細小花朵中心的花蕊也分明。
她輕輕揭開描有金龍的燈罩,雙手慢慢攏住燭焰,光漸漸弱下去,再垂首靠近,“噗”的一聲,殿中又暗了幾分。
隻剩下一旁的一支蠟燭,“噼啪”爆了一個燈花,她的影子便在塗椒牆面上搖搖躍動。
戚蘭餘光望見自己晃動的影子,欲蓋回燈罩的手蓦然一頓。
影子長了許多,卻又不像因光被拉長,因為肩臂處也不似她的肩膀寬窄。
戚蘭的手虛虛搭在燈罩之上,在極靜的夜裡,眼前昏昏,心跳卻清晰,耳邊傳來幾乎微不可聞的呼吸聲,後背微麻微熱。
即便心中有了預想,回頭之時她還是不可抑制地呼吸一窒。
齊瞻站得極近,天子的寝衣衣襟上印染的淡色雲紋展在眼前,距離她不到半尺,沉沉的龍涎香逸散在鼻尖,幽幽彌散。
不自主後退一步,後腰撞上高桌,悶悶作痛,手臂順勢向後一撐,卻碰到了細長的梅瓶。
梅瓶搖搖欲墜,随即被一隻修長的大掌沿着細長瓶頸穩穩托住。
他探身而來,戚蘭頓滞的呼吸洩了些許,擡頭隻見他輪廓清晰的側臉,眉眼深邃,在隻燭的映照下光影分明。發絲垂落在肩頭,又随着他探身的動作傾散而下,擦過她的手背。
戚蘭将手納回袖中。
齊瞻隻是探身片刻,扶穩梅瓶後便站直了身子,聲音低沉,還帶着微啞:“朕的寝殿,不許将燈火滅盡。”
戚蘭垂下眼眸,身子微僵,聲音放輕許多:“原來如此,我怕光影擾了陛下,是我想錯了。”
齊瞻的目光落在她面上,隻覺她膚白如瓷,耳邊一顆青玉耳墜極柔亮。
他方才扶過白瓷梅瓶的兩指攏在袖下摩挲,聲音裡沒什麼情緒:“神女很會自作主張。”
本是正要入睡,她一離開榻前的案幾,他就醒了。是她的錯。
戚蘭被困在他與高桌之間,又不好太大動作,隻得道:“陛下要叫人進來再點上燈燭嗎?”
“不必了,”齊瞻掃過她面上難得的拘束,“就點一支也罷。”
随即他轉過身,闊步向禦榻走去。
身前熱氣退離,戚蘭才得順暢喘息。平日裡衆人敬她為神女,多是退避,便是曆春貼身陪伴她也沒有這樣面對面如此相近。齊瞻乍然站在她身後這樣近的位置,倒教她一時不知如何自處。
按捺下稍亂的心緒,她又坐回案幾旁,接着方才斷卷處念下去。
殿内燭光昏昏,炭火燒得又足,輕微的畢剝聲入耳,龍涎香飄飄渺渺萦繞,戚蘭的眼皮也逐漸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