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有記憶起,就沒有落下過一個晴夜,幼時什麼也不懂時,老國師會将她抱在腿上,給她指天上的星宿,鬥、牛、女、虛……他還編了一首歌謠教她記住這些星宿。
無數個星夜,她就在習習夜風中,聽着老國師的歌聲,朦胧睡在老國師的懷裡。
戚蘭目光凝怔在琉璃磚上的小片月色裡,在記憶裡尋索老國師的故事,一邊回憶一邊極緩慢地輕唱,恍惚仿佛沉入如水夜色中,夜空中星子密布,探一探手,便能搖落一片碎銀色。
神思恍惚之時,耳邊陡然傳來低沉一聲:“住口。”
戚蘭恍然一驚,将身子轉過來:“我吵着陛下了?”
她方才的歌聲克制得極低,近于氣聲,不應當吵醒他才是。
“朕一直醒着。”
齊瞻今夜心頭似是一直懸着一根細羽,輕搔又飄去,想要早些入睡驅散躁意也不能。
禦榻上的羽帳不容外頭的人望到床榻内,裡頭卻能将外頭輪廓身影看得清楚。戚蘭的影子映在羽帳上,發間钗飾随着她念誦的動作晃動,擾人煩心。
耳下的墜飾清晰可見,十足渾潤,每一次的悠悠晃晃都擦過她的颌頰,讓他想起那盞白瓷梅瓶觸手的涼與溫。
這些已經足夠讓他厭煩,她卻輕輕一撇頭,不知望了窗外何物,輕聲唱起了歌謠。
聲音輕得如雲如霧,一拂可散,但又纏綿籠身。
“神女今日可有用膳?”
這個問題他近幾日都沒再問過,乍然問起,戚蘭一時訝異。
她早知他不會請她用膳,這幾日都是用過了再來宣室,唯有今日,來得匆忙,沒有用。
她思索一瞬,随即道:“蘭用過了。”
本來今日若不是忙于調制香料最後幾步,也該是用膳的,所以戚蘭還是說用了。過了這好幾日,若還不知用過了再來,不是傻就是作态了。
殿中靜了一瞬。
她今日從念誦的第一個字起就虛浮無力,與前兩日截然不同。分明在欺君。
齊瞻的聲音像浸了寒冰水:“出去。”
戚蘭眼睫緩眨,斂眸默了片刻,有些想不明白他的心思。
是因為她用了膳不悅?非要她餓着?
但話已出口,再反悔不可,戚蘭便沒再言語,轉身輕步踏出宣室。
*
第二日清晨,呂喜進殿伺候,一靠近陛下,便覺出陛下身周冷寒陰沉至極。
昨夜神女子時出殿,恐怕真是觸怒了陛下。
呂喜醞釀許久,才小心問道:“陛下,神女還在外頭候着,可要喚她進來?”
齊瞻自喉中溢出冷沉聲音:“誰讓她等着?朕叫她回她宮裡去。”
“是,神女自己要等着……”
内侍剛為齊瞻整理好腰帶,齊瞻便攜着一身森沉氣大步走出宣室。
戚蘭就立在門前,瓷白的肌膚更蒼白幾分,明亮浸露的烏眸下微青,唇色淡淡,憔悴欲折,卻乍一見他就淺淺一笑:“昨夜蘭不在,陛下睡得可還安穩?”
齊瞻的目光緊鎖在她面上:“神女又自作主張一回。”
戚蘭仰頭認真道:“蘭等在此處,是因為有事與陛下商議,陛下見諒。”
齊瞻習慣性将手按在随身佩劍之上,一邊目光逡巡着她清麗的面孔一邊摩挲劍柄,指腹緩緩用力,隻将掌心劍下之物當作她的細頸。
“蘭聽聞大長公主将要入宮……”
“不必再說,”齊瞻打斷她,“朕知道你要說什麼。”
他欲把心頭那支搔亂輕羽攥在掌中,使力将其握作齑粉。
“兩日後朕會宴請大長公主,神女若無事,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