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澹眨巴眨巴眼。
“去床上吧。”
謝庭玄說完,便轉身去了外間,将手浸在銅盆中洗淨後,才重新回來。
回來時,林春澹已經麻溜鑽進他的被窩裡了。
烏黑的長發散落,于枕被之間交疊纏繞,他神色困倦,很是自然拍拍旁邊的枕頭,說:“大人,快來一起睡覺啊。”
謝庭玄沉默:“……”
差點以為,這是他的床。
剪燭熄燈,擁被而眠,寂靜的深夜隻剩檐下的淅瀝雨聲,伴着身旁少年平穩輕淺的呼吸聲。
兩人雖蓋着一床被子,但中間隔着的空隙簡直都能形成一道深不見底的裂谷了。
但就算如此,謝庭玄還是有些不習慣和人同床而眠,雖然閉着眼,卻許久都沒能入眠。而林春澹倒是心大,沾床就睡,呼吸聲越來越平穩,也睡得越來越沉。
不消多時,懷裡便鑽進來一個熱烘烘的腦袋。
睡熟的少年像隻小動物,循着熱源便鑽了進來,緊緊貼着他,還不忘用腦袋磨蹭,企圖在他懷中圈出個舒服的地方。
謝庭玄繃緊薄唇,伸手欲将懷中的人推到一旁去,不許緊挨着他。
可手掌卻摸到了林春澹滾燙臉頰上的濕潤,似乎是淚。
他微微低頭,便聽見少年似乎在小聲呢喃着什麼,聽不清具體字眼,但很傷心的樣子。
這樣心機深沉的卑劣小人,也會做噩夢嗎?
本來意欲将推他到一旁的動作頓住,轉而變為攬住腰,按在懷中。
林春澹的身體暖烘烘的,除了瘦得有些硌人外,摟起來倒是格外舒适安心。
懷中人似乎也被這個擁抱安撫住,哭泣的聲音慢慢小下去。
一室安靜。
……
林春澹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做這個夢了。
這是魏泱離開京城的第三年,也是他深深思念魏泱的第三年。
魏泱隻将他當做可憐的鄰家弟弟,隻将他當做好友,林春澹是知道的。可這麼些年,他陰暗地在角落生活,唯有魏泱看到過他,憐惜過他,在意過他,是世上唯一能夠看見他的人。
林春澹是個自私的小人,他很想哭着大鬧,求求魏泱别走。然後誇大事實,說魏泱走了,他就活不下去了。魏泱幾乎将他當成親弟弟,又對他百依百順。
若他這麼說,魏泱一定會多留兩年的。
可夢裡的魏泱騎在高頭大馬上,唇邊的笑容意氣風發,他依舊向林春澹重複着:“好男兒志在四方,我魏泱生在官宦之家,理應鐵騎千裡,做個戍邊的好兒郎。”
他的笑容是那麼明媚,他的前路是那麼坦蕩光明,他心裡充斥着理想與熱血,讓卑劣小人也無法自私地請求讓他留下。
陽春三月,杏花紛飛,是少年郎身負盔甲,長槍帶紅纓,離京千裡,要用一腔熱血報效君王,守衛邊疆的季節。
無數次的夢境,無數次長門送别,林春澹在夢中追着他的馬跑了無數次,那麼疲累,那麼多淚水。
可即使是夢中,即使是無數次重複的夢境,他也克制着自己,從不将内心的思念與愛意宣洩出口。
因為魏泱此身為戍邊報國而存。他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永恒的信念。
每個人都是。
林家三郎,他的三哥林琚苦讀詩書十幾載,要光耀門楣,要鵬程萬裡。
謝庭玄更是。他權柄在手,卻此心澄澈,寸心為民。肅清官場,抗衡閹黨。德厚流光,芳名百世……
就連臭名昭著的九千歲,也目标明确地做個奸臣。
那他呢?
他該去哪裡呢,他的歸處又是哪裡……
林春澹陡然從夢中驚醒,額角沁着滴滴冷汗。
身旁已空。
*
今日早朝,發生了件好笑的事。
向來跋扈的九千歲被言官參了。罵他鬧市縱馬、目中無人、不知體統、罪行罄竹難書,可還記得為人臣子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