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大丫鬟離開,素面散發的小女娃伏在羅漢塌的小桌前,心疼了半晌。末了,還擡眼望向他,道:“夫君,明日我可是要破财?”
這番小女兒态,沈二爺便覺着明日認親她定是應付不過來婦人間的寒暄。
卻不想她年紀雖小,在外卻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持重模樣,乖覺侍立在母親身旁,始終從容得體笑着。
這時候有丫頭來傳話,說是五夫人來了。
五夫人也曾随長嫂和陶氏來探望過許令宛一次。但那時她精神不濟,五夫人又站在靠後的位置,是以她對這個五弟妹沒什麼印象。
此時陳圓圓聞言看去,見一名身穿丁香色百蝶穿花紋樣比甲的清秀少婦急促而來,戴金絲八寶攢珠髻,雙手各套了兩隻赤金镂空嵌紅寶石手镯。
“請母親恕罪,兒媳來遲了。”這位清秀少婦朝着沈老夫人福身行禮,因來得急,行禮時身體似沒站穩,兩隻金镯發出清脆的響聲。
“可是又和敬之置氣了?”陳老夫人皺了皺眉頭,語氣微微不悅。
還未等她回答,站在一旁的陶氏忙扶了沈老夫人的手臂,嬌聲道:“娘,五嫂嫂今晨本是同我一道來的,但珉哥兒醒來便哭着要母親,五嫂嫂這才折返了。”
明眼人一聽,便知陶氏又在解圍了。五房和六房住處一東一西,哪又能順着道一處走呢。
“罷了,今日便不說你了,來見過你二嫂。”陳老夫人歎了一口氣,朝她淡淡道。
五夫人姚氏,是餘杭大族中旁支出生。
許令宛聽俞媽媽提起過,說這五夫人若論家世是萬萬嫁不進沈家的,但沈家的沈五爺是出了名的浪蕩公子,一日在忠正侯府的酒宴上醉酒公然調戲了姚氏。
消息傳到沈家,為保姑娘名節,當時還在世的沈宰輔當即派了嫡長兒媳盧氏親自上門提親,将姚氏娶了回來。沈五爺本就因為姚氏受了懲罰,又見她姿色平平毫無意趣,對她更是不喜。
婚後的頭幾年,便傳出在外養了個質本潔來還潔去的外室,還生了個聰穎伶俐的兒子。
沈老太爺為着此事差點氣出病來,罰着沈五爺連跪了一個月的家祠。
姚氏倒好,不知聽了誰的拾掇,為讨沈五爺歡心,欲将那外室迎進門,還要将那外室之子養在自己名下。
當時府中的沈大爺沈二爺皆外放于任上,家中隻有老夫人和大夫人。
大夫人盧氏提前得了消息,将人攔在了西側門,不知使了什麼雷霆手段,将那品藝高潔的妓子打發出了京城。那庶長子嘛,據說是養在了沈五爺的一個姨娘名下。
想到此,陳圓圓不禁生出幾分同為女子的悲哀來。
在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的時代,若是遇見一個良人美滿一生還好;若是遇不見,自己還不拿出骨氣來,那便隻能一輩子委曲求全,仰人鼻息了。
姚氏此時忍不住微紅了眼眶,小聲給許令宛見了禮。
許令宛給了他一個鎏金底五福繡金銀絲荷包,裡面是一隻通體瑩潤的如意紋和田玉簪。
順便瞥了一眼那個大她十八歲,她名義上的丈夫。若她遇到此情境,自己又該如何自處呢?
接着便是奉茶認親的正式環節。
一行人去了正堂,沈老夫人笑容滿面地坐在太師椅上,旁邊的空位是代表逝世八年的沈老太爺。
沈老太爺官居宰輔,在許令宛的記憶内,自家祖父對沈老太爺氣節風骨猶為推崇。
令宛朝沈老夫人、沈老太爺都磕了頭,接着接過來丫鬟遞過來的茶,朝沈老夫人喊:“母親”。
這一聲“母親”引得周圍觀禮的貴婦們都捂嘴微笑,沈老夫人慈愛地看着她,也笑。接着将早已備好的東西遞給她。
陳圓圓接在手裡覺得沉甸甸。昨晚上和俞媽媽以及身邊丫鬟盤點要準備送出去的禮物時,她心都在滴血。
沈二爺輩分高,除去親生子女,下面還有一大堆弟媳侄子侄女們,這認親哪是認親啊,分明就是去當散财童子的。
而且,早知許令宛的陪嫁如此豐厚,她這半年也不用時不時去和沈叢聯絡感情,若是二人真過不了,按照她目前的身家,養活陪嫁的一堆人且生活自由滋潤完全不是問題。
陳圓圓當時隻覺心梗,待瞥見燈下沈叢看書的側顔時,又捂了捂心口安慰自己: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自己的男人花自己的錢也該。
若他待自己好,那便将他當作老公;若他待自己不好,那就将他當作長工。這本小生意,就當長線投資,也不見得虧。
沈二爺在許令宛行完禮後,見她當下已無剛才的局促,這才走到她的身邊,低聲道:“文定公、輔國公和魏其侯還在,小五和小六我怕他們應付不過來,得去前面招呼着。你若有什麼想要的隻管和母親說,母親是極喜歡你的。”
末了,又補充道:“女眷交往中若你有不便之處,隻管跟着大嫂嫂。”
陳圓圓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這沈家後宅,難不成還有人欺負她不成?
也是太小看她了吧。她在心裡微微诽謗一句,但瞧見沈叢表情很自然真誠,又覺她這夫君還不賴,知道護着她。便朝他輕聲道:“知道了,夫君去吧。”
這個“夫君去吧”帶了些平日裡許令宛朝她撒嬌的意味,讓沈叢覺得她是在強裝鎮定,便笑了笑:“我一會就過來,放心。”
陳圓圓瞧着他绯紅色的高大背影消失,想起約摸是早上剛來得那一滞讓他覺得她露了怯,故而他才不放心安慰。于是心裡笑了笑,轉頭便繼續全神貫注在認親一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