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們都說好好的貴女如何能去學醫,說這樣是自降身份,甚至丢了沈氏的臉面。”沈棠頭一次這樣直接地對上令宛的目光,輕聲又問。
她神情頗為惴惴,眼睛裡卻是一派堅定。
“為什麼會丢了沈氏的臉面?”
沈棠聞言自嘲一笑,像是想到了什麼,落寞道:“若做了醫女,難免會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女兒家就沒有名節一說了。”
如此坦蕩的言語倒讓令宛一怔,随即欣慰一笑。
對這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繼女,不免又另眼相看了幾分。
她看了看身邊的沈懷安,覺得有些話,還是要讓沈懷安這個二房的男丁知曉的。于是溫言一一答道:“人都道,醫者有仁心。”
“何為仁心?仁者,德也,一視同仁也。”
“難不成,一個醫士因為她是女子,就不救了;反之,一個醫女,因着病患是男子,便能棄之不顧了?故而懸壺濟世是為仁,一視同仁也為仁,何來男女輕賤之說。”
“至于臉面。對于男子而言,家族的顔面是建功立業,為家族增光益彩。”
“但何為光彩?大丈夫立于天地間,不為功名利祿折腰,敢同魑魅魍魉相争,行事坦蕩,無愧于心,即為光彩。對于女子亦然。”
禮法森嚴,令宛不是不知。
她望向外面高牆下切下來的一隅藍天,古時雖有木蘭代父從軍、平陽替父平叛的巾帼英雄,可曆朝曆代的大多數女子終究不能像男子那般在外面搏出一番天地來。
罷了,若日後沈棠真看上某個高門的公子哥,他家老母不同意,那就麻煩她老爹自己努努力,讓主母們在利弊衡量時沈氏老爹的家世重量實現壓倒性的勝利。
俞媽媽在旁聽着隻覺驚心動魄。
三小姐自小養在老太爺、老夫人名下,因着許二爺和早逝的二夫人緣故,二老對這個二房唯一的嫡小姐愛寵甚多。
尤其是沈老太爺,幾乎将三小姐當做了男孩一般教養,這也使得三小姐在一些行事上随了府中二爺的疏曠恣意。
出嫁前,老夫人特意将她叫來,叮囑道:“宛姐兒看似溫雅,實則極有主意,在一些事情上看法也頗為另類出格。”
“此去金陵,沈府裡雖有我那沈家老姐姐愛重,但我還是放心不下,日後宛姐兒你要多多看護着。若她說出什麼驚人之話,做出什麼驚人之舉來,那就将下人們的嘴捂嚴實了!”
當時俞媽媽還在想,溫雅有主意不假,可這“驚人另類”的氣性,怎麼看也不會是三小姐所為。
可如今三小姐進了沈府後的樁樁件件,她不由得對老夫人的毒辣眼光深感佩服。隻得暗自在心中盤算,今日夫人的一言一語萬不能被哪個不知死活的婆子丫鬟給傳了出去。
沈懷安走出燕僖居時,腦海裡還浮現着嫡母說出“大丈夫于天地之間,無愧于心即為光彩,對女子亦然”後無奈卻堅定的神情。
那樣的神情,前段時間他曾在另外一個女子臉上也看見過。
沈懷安看着前面領着丫鬟自顧走着的沈棠,腳步一滞。
他抿了抿嘴唇,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快步走到沈棠身邊,小臉崩得緊緊的,道:“五姐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上次你做得沒錯。至于國公府上那些女眷們說的話,你莫往心裡去。”
說到最後,越說越小聲,微微低下頭不敢直視沈棠。
他覺得自己實在不會說話,此舉分明是又掀開了五姐姐心裡的傷疤。
正懊悔間,卻聽他孤傲難近的五姐姐頭一次溫聲道:“嗯。謝謝你,七弟。”
聲音帶着絲絲哽咽。
他經不住擡頭,見平日裡清冷孤高的五姐姐,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