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保下這個孩子,韫蘭日日吃着藥,燒香祈福。”說到這裡時,沈叢頓了頓。
覺察到黑暗中懷裡這個小人兒睜着一雙眼望着他,他心裡的苦澀稍稍減退了些,“三個月穩住胎後,韫蘭便執意要去寺裡還願。那時剛好棠姐兒生辰快到了,韫蘭便帶着她一起,去廣緣寺上香。”
“廣緣寺在京郊二十裡處。上香路上,馬車太過颠簸,韫蘭下面見了紅,血流不止,人變得越來越虛弱。”
“衆人都吓得往回趕。棠姐兒和韫蘭一車,看見韫蘭越來越白的臉,她雖吓到了,可還是鎮定地去給韫蘭把了脈。”
“摸完脈相後,又讓身邊的嬷嬷扒開韫蘭的衣衫,她要給韫蘭施針。”
說完這話,沈叢似有不忍,深吸了一口氣:“後來回到府中,程太醫說,孩子是決計保不住了。”
“當時程太醫不知道韫蘭去了廣緣寺,也不知道是棠姐兒替韫蘭施了針,便又說了一句,先前替夫人看病的那位大夫想必事出緊急,隻得先穩住夫人心脈故而顧不上腹中孩子。若是沒有先前那位大夫施針,興許孩子還可盡力一保。”
“至此,韫蘭便覺得是棠姐兒害死了她的孩子。”
陳圓圓聽着也一陣默然。棠姐兒那時也才九歲,已經做得很好了。若棠姐兒當時不施針,有可能王氏也撐不住,回到府中的就是一屍兩命了。
“後來我問棠姐兒,那時她怕不怕?”
“棠姐兒咬着唇搖搖頭,還問我,說,爹爹,是不是我學藝不精,害死了未出世的弟弟?”
說着沈叢又深吸了一口氣,随即良久無言。
怪不得王氏與沈叢會時常因棠姐兒争吵了。
陳圓圓暗暗歎了一口氣,聽沈叢說來,是沈棠先顧了王氏,但棠姐兒年紀小,當時又事出緊急,是以就顧不上王氏腹中的孩子了。
而王氏覺得本來撐到府中可以有機會保住孩子的,卻因沈棠的施針而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
“興許”“本來”“有機會”這些詞,本就是事情發生過後的“懊惱惋惜”“無能為力”。
她不是當事人,也無法站在一個制高點去評判王氏,因為這本就是很難評的。
現代社交APP中常有人在女性生育一事上笑侃:“在保大和保小之間,肯定保自己呀”。
可身邊做過母親的人,在面臨這個問題時,大多數母親都會選擇“保孩子”。
為此,陳圓圓問過陳媽,陳媽笑着替她攏了攏耳邊的頭發,道:“如果在你和我中選擇,我肯定是選你。”
說完,看着她,沉默了良久,複小聲又鄭重道:“圓圓,但是媽媽很自私,如果,我說如果,日後你遇到這樣的事情,媽媽請你務必要選擇你自己。”
說着,陳媽就忍不住趴在陳圓圓肩頭嗡嗡直哭,盡管當時陳圓圓身邊也還沒個男朋友,相親也剛失敗第三次。
所以後來陳圓圓仔細想了想,這本來就是無解的,一個剛做了母親的女性,對孩子來說她是母親,對外婆來講卻是女兒。
“大和小”的問題,核心點在于決定權的歸屬問題,而誰生誰死,又豈是一言可說盡的呢。
之前在網上看到過一則消息,說:一位女性不顧自己生命,隻為給丈夫生下一個孩子,而生下這個孩子後不久,那位女性就去世了,留下孩子嗷嗷待哺,丈夫也在不久後另娶。
網上大部分評價都是替這位媽媽不值,也有人直言是這位媽媽太傻了,腦子也壞了,什麼樣的男人值得自己這樣不顧性命,她走了孩子怎麼辦,就不應該将孩子帶到世上雲雲。
當時陳圓圓看完也痛心異常,難以理解。
恰巧身邊一個剛生完孩子的閨蜜也看到了,輕聲道:“這位媽媽不是愚昧女性,她受過良好的教育,有獨立的人格,她拼命生下孩子,不是因為這個男人值得,而是孩子值得。”
說完,又輕輕補充一句:“沒有一個母親願意丢下自己孩子的,這些人憑什麼說她自私不負責任,為什麼要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指責别人的選擇?這位母親已經很了不起了。”
陳圓圓至今也記得,閨蜜當時說着時紅着的眼睛。
是啊,世上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不要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肆意評斷一件事情的好壞。
管好自己,忠于自己,不傷害他人,問心無愧即可。
“棠姐兒沒錯,王家姐姐也沒錯。”令宛感受到他的怆然,伸手環住他。心中百感交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得偎依在沈叢懷裡,低低道:“往事不可追,過去了便過去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