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終不知道時間的末端,隻知道它如同一根紐帶,連接過去、現在與未來。
重生是否意味着打破時間?當有機會重來,我們做出的選擇是否會不留遺憾?
她想死。這是她現在唯一的想法。
潮濕陰冷的房間,濃厚的血腥味混雜黴味,沒有窗戶,光線進來都是奢侈,更不用考慮裡面的人會不會逃脫。房間内沒有任何物品,除了一個人。安靜,死一般的寂靜。
人在地上躺着,昏沉着。頭發淩亂,手腳盡斷。衣服浸滿血液,發黑發硬,幹了又幹。她呼吸輕微,即使室内如此寂靜,不仔細聽也很難聽見她的呼吸聲。
她難得清醒過來,一如往常看到的隻有無盡的黑暗。她想笑,卻因為沒有力氣而隻是扯了扯嘴角。真安靜啊,真好……頭痛加劇,她知道吞食的藥物開始見效,恍惚間她做了一個夢。
……
天氣晴朗,四周廣袤無垠,她赤腳踩在草地,腳下柔軟,昂着頭閉眼感受光的呼吸。面前突然出現一條蜿蜒小路,靜悄悄的,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路,她該走了。
沒有目标,沒有目的,她不知道路将通向哪裡。遠遠看見一座土丘,她感覺那就是自己的目的地。
土丘一直在遠處誘惑着她,使她感覺自己走的太慢,總一直停留在原地。當她再次擡頭時,卻忽然發現土丘就在路旁。原來自己已經到了,差點就要錯過。
她踉跄着,腳下突然無力,竟跪倒在那裡。一塊東西從土裡冒出,像竹子般節節升高,她手撐着跪在那裡,看得清楚,那是一塊墓碑。
一支筆突然出現在手中,看起來隻是一支普通的鋼筆,但帶着金光。她開始用這支筆寫字。墓碑很高,她利落地寫下一行金色的字,每個字都純粹美好,但沒等看清,字迹便“嗖”的一下直竄向頂端。她跪在那,始終看不清自己寫的字。
她還想繼續寫,但手腳無動于衷,說不清為什麼,所有的活力在那一刻消失殆盡。教堂鐘聲響起,又或許是開門聲,聲音非常輕。她為自己的處境難過,開始痛哭起來。直到自己逐漸平靜,她又能繼續寫了。但字體失去金色,筆鋒蒼白。這次她看清上面的字迹,那是自己的姓名。
頓時,塵土飛揚,土丘開了一個大洞,她感覺有一股氣流從背後推着她向前。四周全是嘈雜的動靜。
“成璘,你的能力遠非如此,相信我,你的潛能可以得到應有的發揮……”
“成璘,必要的犧牲是值得的……”
“成璘,都是你害死了他們……”
……
她痛苦地搖頭。
“你将會重來……”新的聲音摻雜其中,陌生空靈仿佛來自遙遠的天空。聲音很小,不仔細聽很容易忽略,但一旦注意,又不可忽視起來。
你是誰?
“你将會重來,”聲音自顧自說着,“一切重新來過,但事情總會自動追蹤我們……或許,你會有一個不同的結局……這是一次機會。”
機會?可我已經不想再來一遍。
“……萬事都有兩面,你在承受痛苦的同時,或許會創造更好的結局……”
重來?為什麼要重來?她所經曆的痛苦就像無盡的深淵,不斷下墜始終沒有盡頭,唯有死才能解脫。這難道不是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嗎?但我要重來嗎?念頭出來的那刻,她搖頭笑了,為自己的荒唐。一心求死卻不得死,當她終于可以解脫時卻産生猶疑?
她突然感覺很冷,從腳到頭,寒冷像蛇一般一點一點吞噬着身體的溫度。天空飄落雪花,夾雜金黃的麥穗。細小的幸福從中顯現,如電影般生動。她依舊想死,但求生的本能還是在最後一刻抓住飄落在自己面前的那道金光。
“成璘!”
她聽見一聲喊叫,聲音熟悉,但她想不起聲音的主人。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被輕輕抱起。
“成璘!”喊叫的聲音越來越小,她再也聽不清楚。她墜入洞中,被無底的深淵吞噬……
她被噩夢驚醒,目之所及,陌生而又熟悉。慘白的天花闆刺痛雙眼,逼迫她又快速閉起。她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又猛然睜開眼睛。
我的眼睛竟然好了?
母親一直守在床邊,見她睜眼,輕聲詢問:“感覺怎麼樣,難受嗎?要不要喝點水?”
成璘感到疑惑,随即是劇烈的恐懼。
“媽,你怎麼在這!”頭痛,劇烈的頭痛讓她惡心。她拼命壓制住想吐的感覺。
“我不在這兒,我應該在哪啊?你是摔的頭腦不清醒了嗎?”母親疑惑而又擔憂。
“應該在這兒?”
她緩緩看向周圍。一切都是熟悉的布置,是自己過去家中的卧室。
“我們,在家?”她的聲音明顯猶疑。
“對啊,要不然你以為在哪兒?”母親擔憂皺眉,緊接着試探地詢問,“你知道現在是幾幾年嗎?”
成璘錯愕,她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問這種問題,但又因為自己的不确定而僵在那裡。腦中記憶飛速掠過,她忍着疼痛,試探性地緩緩回答,“不是16年嗎?”
母親驚愕地睜大眼睛,“你摔得太嚴重了,現在是11年啊!”
11年?怎麼會是11年?
記憶如同海浪般襲卷,其中夾雜着不屬于現在的經曆。這使得她頭疼得更加厲害。她來不及跟母親确認這荒誕的時間,隻一門心思對抗着疼痛。
“你啊,就是壓力太大,”母親給她掖掖被子,自顧自地說,“早上本想去你房間叫你起床上學,卻聽見’咚’的一聲,吓我一跳。你暈倒在地上,我搬不動你,趕快叫醒你爸,把你弄回床上……”
“媽,我現在頭好痛,我想休息一下。”成璘不舍地注視着母親,她想多看一會兒,可傳進耳中任何細微的聲音都會讓頭痛變得更加劇烈。
母親擔憂地凝視,張張口,卻歎了口氣,“好,躺着歇歇吧,我已經給你請好了假。想吃什麼跟媽講,媽給你做。”說完,她便關門離開了房間。
房間再次恢複安靜,恢複到成璘熟悉的那種安靜。不習慣的,是溫馨的氛圍、房間灑滿耀眼的陽光、以及自己的疑惑感。
她虛弱地看向周圍,牆壁發白,房間内沒有一絲陰影。每一件東西,每一處角落,每一條曲線她都看的十分清楚,輪廓分明。她想她一定是在做夢。
11年?成璘腦中的記憶放慢了速度,一幀幀逐漸組成畫面,畫面逐漸形成片段。她确實有早上起床突然暈倒的記憶,因為低血糖,暈倒摔成輕微腦震蕩,但那是初中啊!
頭腦中原本模糊的記憶開始清晰,已經忘卻的細節變得鮮活。一時之間,她分不清夢與現實。
又一陣強烈的頭痛襲來,加上周圍溫暖的氛圍,烘得她昏昏欲睡。閉眼之前,她強撐着、貪戀地環顧記憶中的房間。自己一定是在做夢,她想,如果是現實該多好啊。
她閉上了雙眼。
當成璘再次醒來,黑暗籠罩房間,月光灑滿窗台。房間雖安靜,但如果仔細聽,能聽到門外輕聲的響動。
記憶中,她已經好久沒睡得這麼安穩,安穩到沒人驚擾、容許她自然醒來。
她緩緩看向窗外,樹枝随風搖曳,暗沉的天空下,幾隻飛鳥匆匆掠過。
她感覺頭疼稍微好些,可以慢慢梳理頭腦中的記憶,但她仍分不清那些不屬于現在的經曆是真實發生還是她做的一場夢。
門外有聲音逐漸靠近,母親輕輕推門進入,手裡拿着水杯,見她醒着,輕聲而又責怪地說:“醒了怎麼不叫我,好點了嗎?要不要喝點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