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老師找我了。”她開門見山。
“嗯。”成璘并排,跟母親一同離開。
“他跟我說了說你最近的學習情況。”母親看了一眼成璘,她想從成璘的臉上尋找端倪。
“嗯。”成璘依舊語氣淡淡,她知道班主任不會這麼閑,一定是那些流言。
成璘媽覺得這個話題沒有什麼,至少暫時沒有什麼,她沒有證據。她囑咐了成璘的學習,之後兩人陷入沉寂。
她感覺有些尴尬,畢竟今天自己的行為算不上光彩。
她又講了一些零零碎碎,都是關于自己與丈夫的雞毛蒜皮。她越講越生氣,忘記了自己今天的目的。結合自己今日受到的尴尬與來自老師的不悅,她将所有不滿一股腦兒通通發洩給成璘。
成璘一直默默傾聽,在樓下拿過母親的包裹,倆人一起上樓。那裡面放着母親購買的食材,母親常常抱怨自己像驢一樣不停地往家裡添置東西,而自己的丈夫卻一點不管。母親肩膀不好,有關節炎,成璘總是力所能及地能幫一點是一點。
父親與母親之間的感情與她無關,他們之間的溝壑早就深不見底,這不是她能改變。
她體諒自己母親的勞累辛苦,所以從記事開始,她就不得不背負沉重的包袱。
她被迫傾聽母親的埋怨,被迫接受“為了我要變強,早日帶我離開”這一請求。她的心裡不可能毫無芥蒂,但她始終沒有表現出來。她一直溫柔地耐心傾聽,幫助母親消化心中的不快。但自己心中的,又有誰在意?
她也一直覺得自己必須盡力回應母親的期待、好好完成使命,然而忍耐終是有限度的。
就在那一天,那如往常平常的一天,她積聚的情緒瞬間爆發。
火勢巨大,濃煙滾滾,成璘媽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一向溫順的孩子變成火龍,不住地噴火,要将一切粉碎毀滅。
她眼神猙獰,将一直積攢的、不知道多久的心聲化作烈焰,朝自己的母親噴去。
她的理智終于抵抗不住憤怒,節節敗退。
她一吐為快,終于不再壓制自己的心聲。
當重新恢複理智冷靜,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造成的一切。
她倆都站在廢墟之中。
成璘含淚看着同樣含淚的母親,她倆的眼神中都有對對方的心疼。
她咽咽口水低下頭,長長歎氣。
母親什麼都沒講,圍上圍裙,走進廚房。她還有事要做,就跟成璘還有作業要做一樣。
她倆都沉默地做好自己的事情,而後各自再重回崗位。
成璘媽那天在店裡心不在焉,成璘在學校也郁郁寡歡。
那晚,白天的餘熱仍未消散,汗黏膩在身上。
成璘媽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她想到自己兒時的不快,以及自己一心想給成璘一個快樂的童年。
我從出生起就是個累贅——這話沉重且悲傷,但這是自己母親最常對自己說的。
的确,成璘是讓我走出悲痛、重新振作的孩子,多虧有她,我才能重燃積極生活的信念。她就是我的全部希望。
成璘媽歎口氣,翻身轉向一旁。
自己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與成璘相處。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啟話題,也不知道該為她做些什麼。她一直力所能及地做一些事,什麼都不讓她幫忙,好讓自己的孩子把更多精力放在學習上。難道自己做錯了嗎?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感覺自己就像跟一個神秘莫測的人一起生活。她感到疑惑,為什麼成璘會變成這樣,她從小乖順,難道是受到了同學的影響?
她睡不着,她煩惱,她不想跟自己的孩子生出嫌隙。
她安慰自己,成璘隻是學習壓力太大,今天才會這樣。
畢竟,母女哪有隔夜仇呢?
成璘也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她想到自己的小時候。
那時候自己還不懂事,隻能通過母親的的訴說來認識她痛苦的感情。她還小,不能消化這龐大複雜的恨意,所以就把母親訴說的事實翻來覆去地組合搭配,盡可能地安慰自己。
這些東西一件一件、一個一個地堆積,連自己都沒意識到,什麼時候心裡積壓了這麼多負面的東西。
但為什麼即使這樣也還是不停指責自己?母親不住地戳着我的痛處,嫌棄我做的不夠多。
但我感覺自己已經窮盡,像一頭聲嘶力竭再也動彈不動的駱駝,被壓垮的駱駝。
她翻身轉向一旁,她釋然不了心中的恨意,那容易積攢也容易快速随風而去的恨意,那即便消失但對自己的傷害會一直跟随自己的恨意。
她不知道自己還要怎樣做,母親才滿意?她隻知道,自己的母親隻會消停片刻,而後會忘記對我的傷害,繼續做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