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英眷戀地看他一眼。
“二少爺,您是個頂好的男人,是我配不上您。”
“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
劉珉之不明白事情怎麼變成了這樣。
他明明,已經快愛上她了。
蘇湘子那邊一點音訊也沒有,劉珉之很擔心她。
雖說他們已經正式分手,但如今的禍事畢竟是他惹出來的。
如果他如實相告,如果他一早就承認他家中有位妻子,像蘇湘子那樣清冷高傲的女人,是不會跟他談戀愛的。
男人總是把愧疚轉換為責任,劉珉之也不例外。
他迫不及待想找到蘇湘子,想做出可以彌補她的一切行動。
他又給蘇家打了幾次電話,到後來他都不敢開口說話,蘇學章接聽幾秒沒人應聲,便知是他,直接挂斷電話。
馬竭一直在盡心盡力幫他調查,終于得了信兒,說有人在火車站看到了蘇湘子,還說那個時間段的火車,是開往北京方向的。
劉珉之松了口氣。
“我得去找她。”
他買了去北京的車票,簡單收拾好行李箱。王桂英捏着帕子,默不作聲地守着。
“對不住,家裡辛苦你了,這趟我必須去。”
王桂英懂事地點頭,把情緒都藏進眼底。
火車下午五點鐘開,劉珉之在車站旁的小店要了一杯黃酒,用筷子挑帶鹽粒兒的花生米下酒。
冬日越來越生動,遊客哈着帶白煙的氣兒,脫下粗線織的黑舊手套,和同伴舉杯暖胃。
一個帶瓜皮帽、留花白辮子的老年人出現在白煙混雜的店門口,背着手左右瞥看。
他年紀大了,腿上走不快。
“二少爺。”
倚在窗邊的劉珉之一愣:“錢管家,您怎麼來了?”
錢管家晃悠悠地坐了,他嫌棄桌上的油漬,雙支穿大袖的手臂闆正地在胸前合攏。
“二少爺,那姓孫的到咱們鋪子裡搗亂,說什麼突擊檢查。我看他是要開始造反了,二少爺,您是東家,你得去鋪子裡看看大夥兒。”
劉珉之皺着眉頭:“什麼時候的事?趙副官呢?趙副官不管麼?”
“就剛才的事兒,姓孫的帶着三五個穿軍服的,查了咱們的總店,他動作快的很,十來分鐘就走了。我立馬派了夥計去問,趙副官今日在城外的營道巡察,還沒回來。”
劉珉之松了口氣。
“有趙副官在,諒他也不敢怎麼樣。”
“是。”
錢管家順着他的話說。
“可是趙副官隻有一個人兒,分身乏術,保不了所有人周全。眼下大少爺不在,二少爺,您可不能抛下大家夥兒啊。”
劉珉之抿了口黃酒,咽下去,嗓子火辣辣的疼。
“錢管家,我在這也起不到什麼用。”
“二少爺,您這是說的什麼話?”
劉珉之笑了:“我除了是個少爺,還是個什麼人物?鋪子裡一向不是我管事,軍部呢,有趙副官照應,亂不到哪裡去。”
“二少爺,您是咱們的東家啊,是主心骨。”
“錢管家,您這話說的,我又不跑。我處理完私事,馬上就回來。”
劉珉之招呼店裡的夥計,讓給錢管家也上一杯黃酒。
“我不喝。”
錢管家支棱出手臂擺擺手,臉上的白胡子也跟着顫。
“二少爺,我知道您眼界兒高,心氣兒也高,瞧不上我們這些老家夥,可您得為老爺子想想吧?”
錢管家嘴唇幹癟,呼出的氣息細長,一縷一縷的。
“他沒多少日子了,您别讓他操心了。”
劉珉之愣了,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白煙。
錢管家站起來捋捋袖子,又搖搖頭,那根花白的大辮子微微晃着,走進更迷障的白煙裡。
火車轟隆隆地嘶鳴。
歐洲人在17世紀發明了内燃機,他們将煤轉化成征服世界的動力。
200多年後,劉珉之遠跨重洋學習了内燃機的原理,知道屁股底下坐的火車是由一個炙熱的鍋爐推動向前,知道火車通過閥動裝置和刹車系統完成停動,知道它帶來的利益大部分由外國人把持壟斷。
劉珉之跟着疲憊的人潮湧動,天色已晚,北京燈火闌珊。
上次住的六國飯店很不錯,他叫了人力車,又去六國飯店下榻。
廣安門洞黑漆漆的,如沉睡的巨龍。
劉珉之感慨:“北京晚上倒很安靜。”
車夫低着頭,粗聲粗氣回答客人:“租借區那邊熱鬧,跟白天似的。”
到六國飯店,果然燈火通明。
收了四十文錢,車夫急忙忙拉車跑了,仿佛在逃難,不敢多停留一秒。
劉珉之換了大額鈔票進店入住,穿制服的工作人員客客氣氣登記好基本信息,又道:“先生,請您留下保人的聯系方式。”
劉珉之一愣:“我沒有保人。”
“不好意思先生,中國人入住本店,必須由一位外國人或者政丨府官員作保人。”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你們不是在中國開的店子麼?”
“不好意思先生,這是本店的規定。”
劉珉之被客客氣氣請了出去,他站在比月亮還亮的燈光下歎了口氣,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酒店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