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夫人擡頭看見大夥兒,眼裡歘地噙滿淚水。
“二少爺,您,您也來了。”
“我當然得來。”
劉珉之拍拍她的手背,她反手捏住劉珉之的小臂,幹癟的嘴唇顫抖着,訴苦道:“我來給我家老頭子送飯,他胃不好,早上就沒吃什麼東西,我就給他熬了稀飯,就點小菜吃。”
似乎人老了都有這個毛病,說話總說不到重點。劉珉之雖有耐心聽下去,但現在畢竟是在警衛所的門口。不一會兒,裡頭傳來喝斥。
“别攔道兒,出去說去。”
随行的夥計惱了,撈起袖子忿悶道:“豈有此理,他們警衛隊是什麼東西!”
“二少爺,您說怎麼辦吧!”
“他們這樣對錢管家,這不是打咱們的臉嗎?”
錢夫人緊緊抱着食盒,跟在夥計們身後。
劉珉之吸吸鼻子,沉聲道:“稍安勿躁,咱們是來救人的,不許生事。”
“怎麼還在門口擋道兒!”
一個戴眼鏡的年輕隊員出來趕人,瞧見劉珉之,神色尴尬:“你是,劉少爺?你怎麼來了?”
劉珉之畢竟進過一次拘留所,瞧他也有幾分面熟,露出個友好的笑來。
“我們劉家米鋪的錢管家,來這裡配合貴部工作,這本是應當的。隻是這都中午了,錢管家還沒回去,我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特意來看看。”
年輕的隊員慌忙擺手:“沒有沒有,什麼事都沒有。”
裡頭又傳來一個沙啞些的男聲:“怎麼都杵在門口,還做不做事了?”
隊員求救道:“師傅!”
中年男人出來,看到烏泱泱一群人,面色沉重:“您幾位什麼意思?”
“哎喲我草!”
“什麼什麼意思!”
劉珉之伸手攔下躁動的夥計,依舊好言好語道:“我是劉家米鋪的二少爺,軍務部劉部長的弟弟,我來看看我們錢管家。”
中年男人臉色一僵,客客氣氣讓開路:“進來說,進來說。”
一行人闖進警衛所,将空間填了大半,錢管家在狹窄的拘留室裡,抓住鐵欄杆往這邊伸頭。
“錢管家!”
夥計們一窩蜂圍上去,旁邊的隊員吓了一跳,猛地握住警棍。
劉珉之先左右打量了一圈,沒見着杜其駿,松了口氣,這才跟着去看錢管家。
裡頭太熱,錢管家将瓜皮帽摘了扇風,露出滿腦袋灰白蓬亂的頭發,顯得比平日蒼老。他穩重地應對夥計的關心,等劉珉之到了跟前,才沉沉道了聲二少爺。
劉珉之隔着鐵欄杆握住他蒼老的手:“苦了你了,錢管家。”
“不苦,不苦,他們沒拿我怎麼樣。”
話是這麼說,但錢管家這個年紀的人哪裡受得了這樣折騰,在裡頭呆了半日,他已疲憊地面容凹陷、眼神無光,叫錢夫人心疼地止不住淚。
警務室裡有七八個隊員,此時都警惕地盯着他們,劉珉之瞧這群人神色,應該以剛才叫他們進來的那個中年男人為首。于是心下一定,從兜裡摸出幾張鈔票,光明正大塞進他手裡:“長官,怎麼稱呼?”
“不敢不敢,劉少爺,我姓趙,叫我老趙就行。”
“趙長官,我們錢管家辛苦您關照了。”
“沒有沒有,”老趙咽了口口水,“劉少爺,這錢我可不能收。”
劉珉之笑道:“一點小錢,給弟兄們買點酒水。”
“那就多謝劉少爺了。”
老趙引他去待客的長沙發上坐下,還叫徒弟去倒茶水,總算有些接待貴客的樣子。
劉珉之病的真不是時候,眼前暈的天旋地轉,隻能快速進入正題。
“趙長官,錢管家什麼時候能放回去?”
“劉少爺,這實在是不好說。”
劉珉之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身邊。
老趙遲疑了。
“趙長官放心,我兄長常說一句話,我們劉家是講道理的人家。”
老趙慢吞吞地坐下,卻見劉珉之拉過他的手,重重拍了拍,又緊緊握住。老趙隻覺手裡多出幾張紋路細膩的紙張,大喜,借着衣袖的遮掩盡可能隐蔽地塞進内兜。
“趙長官若能幫忙,事後定當上門拜謝。”
老趙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劉少爺太客氣了。”
錢送出去,劉珉之這才好講理。
“按說我們劉家米鋪在漳縣正兒八經開了上百年,也是漳縣的老字号了,在場諸位有誰敢說從沒在我們劉家買過米?”
“是是,少爺說的是。”
劉珉之喝了口茶水,咽下去時像刀刃劃過嗓子。
“眼前時局艱難,西北在打戰,咱們後方也不能懈怠。各方面管的嚴,糧草也不能馬虎。我們劉家既然供應軍糧,軍部要查便查,要管就管,從來沒有不配合的。隻是軍部進我們劉家鋪子尚且客客氣氣,不知今天怎麼就惹惱了警衛部的大人?”
“劉少爺,瞧您這話說的,我們也隻是例行檢查,絕不敢為難!”
劉珉之似笑非笑。
夥計坐不住了,跳起來罵:“你還真有臉說!上來就打人,還要放槍!”
衆人義憤填膺:“你們有槍,有本事就把我們都斃了,來啊!”
屋裡幾個警衛隊員摸出警棍嚴陣以待,劉珉之喝着茶水,任由他們鬧。
“冷靜,大家冷靜!”老趙站起來調停,“今早的沖突絕不是我們的本意。諸位為劉家做事,我們為部隊做事,大家都是厚道人,有什麼話坐下來好好說,沒有說不通的。”
老趙彎下腰,話鋒一轉。
“二少爺,您說是吧?”
劉珉之笑着放下水杯。
“有趙長官在我就放心了。”
“是,是。”
“那錢管家……”
“劉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