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陸幼儀魂不守舍地回到房間後,便徹底靜不下心來了。
——很奇怪,這幾日他總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窗外,投向那太行樓。
這很不對勁。
他明明……他明明喜歡的是師兄才對。
他咬着手指甲,面上盡是焦躁不安之色。
而父親當年将他送來天玄門,為的就是讨好方斷水這個未來的門主,繼而為他們的大業鋪路。
他活着的意義便在于此……若不是當年方斷水的一句戲言,恐怕他早就被父親殺死了。
若是自己不能完成父親給他的任務……陸幼儀打了個寒噤,不敢去想自己的結局。
似父親那般陰狠毒辣又冷情的人,恐怕不會給他活路。
他作為一個禮物卻不能叫收禮的人滿意,這在父親看來,那便是罪大惡極了。
他想活着,他不想回去。
他不想再過這種事事都被人掌控的生活了!
——父親說方斷水喜歡他稚嫩美麗的容貌,喜歡他纖細的身形,喜歡他天真無邪的性情……于是便用秘法将他的身形相貌永遠停留在了十七歲,并讓他日日戴上一副單純的假面,可他分明不是這樣的!
這其中受過的苦,除了他自己,又有誰人知道呢。
他讨厭這樣纖細身形,讨厭這副美麗的容貌……他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若是……若是自己能帶着沈翎逃離此界呢?
他眉頭一挑,一想到這個念頭,他便不由自主地心頭狂跳,面色殷紅。
若是能夠逃離這一切,與沈翎做一對神仙眷侶,這樣的日子……簡直就是他夢寐以求的。
他望着銅鏡裡自己這張雌雄莫辨的面容微微出神,良久。
他站起身來,推門而去。
屋外月明星稀,夜沉如水。
……
那邊的陸幼儀始終靜不下心來,而這邊的沈翎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他神魂上的傷還未好全,如今身上便又添了碎丹之傷,他這形勢,着實是不妙至極。
難道真要随方斷水回天玄門?
不,絕對不行。
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那天玄門門主若是知曉了自己的兒子堅持要與一個鄉野散修合籍,恐怕會氣得跳腳,方斷水是門中少主,又是門主的親兒子,是以門主就算再生氣,也不會對他如何。
可他沈翎就不一樣了,他如今不過是個修為低微的鄉野散修,就算是當場打殺了,也不會有人在意。
最壞的結果是當場殺死他,好一點的結果便是門主稍作妥協,同意他以爐鼎的身份留在天玄門……可要是他成了爐鼎,他的道途便止步于此了。
他前世從散修一路爬上那藏玉仙府首席弟子之位,這一路走來,這些肮髒之事不知道看過多少。
他不願将自己置于險境之中,所以不論如何他都要想辦法逃走。
如此一想,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紛繁的思緒,推開門,随手尋了一把木劍,正要在庭中練一練劍法,好叫此心安定下來。
卻見庭中花樹下,站着一個少年。
少年一身紫色衣衫,脖子上戴着許多華麗繁複的銀飾,耳朵上也戴着耳墜,他擡起頭來,露出了一張美麗的,雌雄莫辨的面龐來。
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少年的容貌稚氣未脫,總歸缺了幾分韻味。
但可以預見的是,若是再給這少年幾年,叫他長開了,恐怕也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
“陸幼儀?”沈翎眉頭一擰,幾乎是即刻便想扭頭就走,但他忍住了這股子沖動。
他沉默了片刻,走上前去,行至花樹下。
陸幼儀的視線略微遊移,落在了沈翎身上——這人的左臂依然無力地垂在身側,看來他神魂上的傷還未痊愈。
不過也是,修士的神魂不比肉身,肉身的傷容易好全,而神魂上的傷卻是最不容易痊愈的。
“你找我有什麼事?”沈翎不想與此人多作糾纏,于是開門見山道:“夜深了,若是無事,沈道友還是早些回去的為好。”
“……”陸幼儀沉默了片刻,張了張嘴,卻仍是沒有聲音。
——他還在猶豫。
心頭幾番掙紮,又或許是這如墨般的夜色叫人變得不理智,待到他回過神來時,話便已經說出口了。
“我們一起走吧……一起離開這裡,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他頓了頓沉默了片刻,擡起眼來,眼底竟有哀求之意,“好不好?”
離開?
沈翎當然求之不得,可若是與陸幼儀一同離開,恐怕天玄門的弟子很快便會追上來。
畢竟此人亦是天玄門弟子,身上說不定攜帶着什麼特殊的,能夠叫人确定方位的法訣或是法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