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遠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作為一名立志要考上國内頂尖美術學院的學生,他本能地對這種缺乏基本功訓練、全憑感覺塗抹的“野路子”畫風持否定甚至批判态度。藝術固然需要天賦和靈感,但更需要紮實的技術作為支撐,需要像建造大廈一樣,先打好堅固的地基。沒有地基,再華麗、再天馬行空的空中樓閣也隻是虛幻的泡影。蘇念思的畫,在他看來,就是典型的“野路子”,甚至是“胡鬧”,是對素描這門嚴謹藝術的亵渎。
但是……他又無法完全否定她這個人。
他想起了她面對哄笑時的那種近乎驚人的坦然和自嘲,想起了她那雙在炭灰下依然閃閃發光、充滿好奇的眼睛,想起了她身上那種無拘無束的、仿佛能點燃周圍空氣的熱情和感染力。
這種性格,這種生命力,本身就是一種很獨特、很吸引人的特質,甚至比精湛的技巧更難得。
路遠低頭看向自己的速寫本,窗外的堕落街景象已經被他用細密、嚴謹的線條勾勒了出來,結構準确,光影分明,一如既往的冷靜和客觀。他畫得很好,這一點他自己清楚,老師也經常表揚,甚至拿他的畫作為範例。但此刻,他卻忽然覺得,自己的畫裡似乎缺少了點什麼。
缺少了什麼呢?
他再次擡起頭,望向那個依舊在人群中談笑風生、像個小太陽一樣散發着熱量的女孩。她的馬尾辮随着她的動作左右搖擺,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傍晚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在她沾着炭灰的側臉上跳躍,形成生動的光斑。
也許,缺少的就是那種……鮮活的、不完美的、甚至有點混亂的……生命本身的氣息?那種未經雕琢、充滿原始沖動和本能的……活力?
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讓路遠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他用力地在速寫本上畫了幾道陰影,試圖将這種不合時宜的、讓他感到不安的念頭壓下去,重新将自己拉回那個理性、嚴謹的藝術世界。
蘇念思,一個長相可愛、性格大大咧咧、畫風粗犷得像“返祖猿猴”的女孩。這就是路遠此刻對她的初步印象——一個充滿了矛盾和意外,讓人無法簡單定義,也無法輕易忽視的存在。她像是一個闖入他平靜、有序世界的變數。
他不知道這種印象是好是壞,也不知道這種前所未有的關注會持續多久。他隻知道,這個女孩的出現,像一顆投入他平靜内心湖面上的小石子,雖然暫時隻是激起了一點小小的漣漪,但誰知道這漣漪會不會擴散開來,最終打破湖面的平靜呢?
休息時間很快結束了,同學們陸續回到自己的座位。蘇念思也甩着馬尾辮,嘴裡哼着不成調的流行歌曲(似乎是那首《老鼠愛大米》),帶着一身炭灰和笑聲,回到了她的位置上。她經過路遠身邊時,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神清澈而直接,帶着一絲剛剛笑鬧過後的餘溫,以及一種不加掩飾的好奇。路遠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目光,迅速将視線重新投向窗外,假裝仍在專心緻志地觀察風景。
但他能感覺到,女孩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短短的幾秒鐘,帶着一絲探究,然後才移開。
那一刻,路遠的耳根莫名地有些發燙。他握着鉛筆的手指,微微收緊了,指尖因為用力而有些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