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那些混雜在一起、已經完全失去本來面目、變得面目全非的顔料,感覺自己的心也像是一瞬間被打翻的顔料盒,各種複雜的情緒——強烈的懊悔、巨大的恐慌、無盡的愧疚、尴尬得無地自容——全都混雜在一起,變成了一片兵荒馬亂、無法收拾的色彩。
她張了張嘴,喉嚨幹澀得厲害,想說些什麼來緩解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尴尬,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黏膩的東西堵住了,發不出任何清晰的聲音。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剛才那一聲沉悶的“咚”和顔料箱落地時尖銳的“哐當”聲,在她的腦海裡反複回響,震得她耳朵嗡嗡作響。
路遠蹲在地上,背對着蘇念思和圍觀的人群。沒有人能看清他此刻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是憤怒?是心痛?是絕望?隻能看到他緊繃的肩膀線條,以及他伸向那些破損顔料管的、那雙微微顫抖的手指。
他小心翼翼地、帶着一種如同對待易碎珍寶般的憐惜,拿起一支管身已經嚴重變形、钴藍色顔料正如同擰開的水龍頭般不斷往外滲出的顔料管。他試圖用手指堵住裂口,但濃稠的藍色顔料立刻沾滿了他的指尖,并順着指縫繼續無情地流淌,将他的手指染成了憂郁的藍色。他又嘗試去扶正那些傾倒的顔料管,想把那些尚且完好的搶救出來,但顔料箱内部已經被流出的各種顔料弄得一塌糊塗,到處都是黏膩的色漿,無論他怎麼努力,都隻會讓情況變得更糟。
他沉默地做着這一切,沒有抱怨,沒有怒吼,甚至連一聲歎息都沒有。但這種無聲的努力和無聲的失敗,這種壓抑到極緻的沉默,卻比任何激烈的言語都更讓人感到壓抑和沉重。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仿佛在面對一場無法挽回、隻能眼睜睜看着它發生的災難。
每一秒鐘,對于蘇念思來說,都像是被無限拉長,變得無比漫長和煎熬。走廊裡那些圍觀者的竊竊私語似乎都離她遠去,她隻能聽到自己擂鼓般、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聲,以及路遠手指觸碰顔料管時發出的那細微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響。她看到他指尖那抹觸目驚心的藍色,又看到自己畫冊上那個同樣刺眼的普蘭色點,最後目光再次落在那一地狼藉的紅黃藍綠上。
這場突如其來的、發生在走廊上的紅黃藍綠的“初次碰撞”,不僅僅是昂貴油畫顔料的混合和浪費,更是她與路遠之間,一次猝不及防、混亂不堪、充滿了意外和後果的交集。
終于,路遠似乎放棄了這種徒勞無功的搶救。他停下了所有的動作,慢慢地、帶着一種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的沉重感,站起身,轉過身來,第一次正面面對着蘇念思。
他的臉上沒有什麼過于誇張的表情,既沒有那種預料中的滔天怒火,也沒有那種理所當然的責備,但那雙平時總是顯得有些淡漠、疏離的眼睛,此刻卻像結了冰的湖面,平靜之下,暗藏着徹骨的寒氣。他的目光落在蘇念思身上,沒有明确的焦點,卻讓她感覺自己像是被無數根冰冷的針同時刺中,全身上下都感到一陣冰涼。
他的嘴唇動了動,像是醞釀了許久,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和力量:“你……”
僅僅一個字,就讓蘇念思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她知道,在這樣冰冷而充滿壓迫感的目光和語氣下,接下來的,絕不會是什麼輕松或者好聽的話。這場由那個無辜的“咚”引發的色彩災難,才剛剛拉開它充滿戲劇性和後果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