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頭,用力地在畫紙上畫着陰影,鉛筆尖在紙面上發出沙沙的響聲,力道之大,仿佛要将紙張戳破。
吵死了。他心想。聶少華和丁寒的起哄聲,蘇念思的嘀咕聲,吳宇的沉默,都像噪音一樣幹擾着他。
有什麼好起哄的?有什麼好緊張的?他又想。吳宇這家夥,喜歡就去說啊,這麼磨磨唧唧,看着都替他着急!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路遠自己都愣了一下。他是在替吳宇着急嗎?好像……也不全是。那種着急裡,似乎還摻雜着一種别的東西,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想要快點看到結果的……期待?或者說是,了斷?
他煩躁地換了一支筆,試圖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靜物上。那是一個古樸的陶罐,幾串飽滿的葡萄,還有一個削了皮、露出白色果肉的蘋果。光線從側面打來,明暗交界線清晰,投影落在桌面上,形成漂亮的幾何形狀。這本是他最擅長的題材,最能讓他心無旁骛地投入其中。但今天,他卻怎麼也畫不進去,線條像是被什麼東西牽扯着,無法自由地流淌。
他的餘光總是不自覺地飄向旁邊。蘇念思正蹙着眉頭,和那個陶罐較勁,鉛筆在紙上塗塗抹抹,時不時還咬着筆杆,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仿佛那個陶罐是她的不共戴天之仇。而吳宇,則時不時偷偷看她一眼,那眼神裡帶着小心翼翼的光芒,然後迅速低下頭,假裝認真畫畫,耳朵卻紅得像要滴血,暴露了他内心的緊張。
聶少華和丁寒還在低聲交頭接耳,時不時發出一兩聲竊笑,眼神在吳宇和蘇念思之間來回掃視,像兩個在觀察小白鼠的科學怪人。
整個畫室,除了老師偶爾走動指導的聲音,以及鉛筆和炭條在紙上摩擦的沙沙聲,似乎就剩下他們這一個小圈子裡的暗流湧動和低語聲。
“欸,路遠,”聶少華忽然湊過來,壓低聲音,臉上帶着興奮的光芒,“你看宇哥那慫樣,光靠他自己肯定不行!咱們得再加把火啊!”
路遠皺了皺眉,筆尖在紙上用力地劃了一道:“加什麼火?嫌他不夠尴尬嗎?”
“制造點獨處機會啊!”聶少華眼睛亮得像夜裡的貓,“待會兒下課,咱們找借口先溜,把空間留給他們倆,讓吳宇‘順路’送送蘇念思,或者一起去吃個飯什麼的,怎麼樣?”
丁寒也湊過來,連連點頭附和:“我看行!就說我們去器材室幫忙搬東西,或者去買點急需的畫材,把他們甩開!”
路遠沉默了。他的第一反應是拒絕。為什麼要他摻和這種事?為什麼要為吳宇制造機會?他一點也不想管。這感覺太糟糕了。但轉念一想,如果他不配合,如果他表現出一點點遲疑或者反對,會不會顯得很奇怪?很不大度?很……像是在嫉妒?
嫉妒?他被這個詞吓了一跳,像被燙到一樣迅速在心裡否認。他嫉妒吳宇什麼?嫉妒他喜歡蘇念思?怎麼可能!那個麻煩精,那個“顔料殺手”,那個咋咋呼呼的家夥,有什麼好嫉妒的!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嫉妒,或者說,為了掩飾那點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甚至還沒完全意識到的不爽和占有欲(雖然他會把後者解釋為“不想被蘇念思打擾”),路遠點了點頭,語氣盡量平淡,仿佛隻是在回應一個無關緊要的提議:“随便你們。别耽誤我的事就行。”
“好嘞!沒問題!”聶少華得到了“最高指示”,興奮地搓了搓手,仿佛已經看到了計劃成功的曙光,“看我們的!保證完成任務!”
接下來的時間,路遠畫得更加心不在焉。他腦子裡亂糟糟的,一會兒想着聶少華的馊主意能不能成功,一會兒想着吳宇抓住機會的可能性有多大,一會兒又忍不住去看蘇念思……他發現自己看蘇念思的次數,似乎比看靜物本身還要多得多。她的每一個小動作,每一個表情,都像是在無形中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這個發現讓他更加煩躁了,像一隻困在籠子裡的野獸,想要掙脫卻找不到出口。
終于,下課鈴響了,清脆的聲音在畫室裡回響,打破了持續了幾個小時的安靜和暗流。
“走走走!快點快點!”聶少華立刻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拉着旁邊的丁寒,動作誇張得像在演戲,“老師讓我們去器材室搬東西!一大堆呢!急死了!”
“啊?現在?對對對!”丁寒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連忙點頭附和,語氣浮誇,“對對對,搬東西搬東西!十萬火急!我們先走了啊!”
兩人說着,就勾肩搭背地往外溜,活像兩個逃課的毛賊。經過吳宇身邊時,聶少華還隐蔽地、快速地給了他一個“加油!看你的!”的眼神和手勢。
吳宇一臉茫然地看着他們倆火急火燎、甚至帶着點滑稽的背影,又看了看還在慢吞吞收拾東西,完全沒注意到剛剛發生什麼的蘇念思,再看看面無表情、已經開始快速收拾自己畫具的路遠,一時沒反應過來,腦子有點短路。
蘇念思也有些奇怪,一邊收拾畫具一邊嘀咕:“他們倆幹嘛去?這麼着急?趕着投胎啊?”
路遠站起身,開始收拾自己的畫具,動作有些僵硬,不像平時那樣流暢利落。他沒有看蘇念思,也沒有看吳宇,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說完,不等兩人回應,他背起畫袋,幾乎是逃離般地快步走出了畫室,留下了一臉懵逼、完全狀況外的蘇念思和更加手足無措、臉紅心跳、被硬生生推到“機會”面前的吳宇。
走出畫室,被午後的陽光一照,路遠才稍微松了口氣,感覺那股壓在胸口的悶氣稍微散開了一些。但他心裡那股煩悶感卻絲毫沒有減退,反而像種子一樣,在他心底生根發芽。他不知道聶少華他們的“計劃”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吳宇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說出他想說的話。
他隻知道,自己現在一點也不想看到那兩個人待在一起。想到他們并肩走在一起,甚至可能說些什麼,他就覺得煩躁得想找個地方揍一頓沙袋。
媽的,真是見鬼了! 路遠加快了腳步,幾乎是落荒而逃。他需要找個地方靜一靜,理一理自己這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心思。為什麼吳宇喜歡蘇念思,會讓他這麼不痛快?為什麼聽到吳宇被調侃,他會覺得煩;聽到吳宇可能有機會,他會覺得更煩?
這個問題,像一根魚刺,卡在他的喉嚨裡,不上不下,難受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