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思沒想到路遠會說出這樣的話。在她印象裡,路遠一直是那種高傲、毒舌,不太會顧及别人感受的人,甚至覺得别人為他帶來麻煩是理所當然的。這還是她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類似道歉的話語,雖然不是直接的“對不起”,但那份隐含的歉意,她聽出來了。
她心裡忽然湧起一股暖流,之前因為吳宇的事情而産生的郁悶和自責,似乎也減輕了不少。她發現,路遠并沒有她想象中那麼冷漠。
“困擾……倒是談不上。”蘇念思搖搖頭,臉上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那個笑容帶着一種陽光般的溫暖,“就是有點突然。不過,你說得對,感情的事不能勉強。說清楚了也好,總比不清不楚的耽誤人家強。”
她頓了頓,看着路遠,語氣變得真誠了許多:“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路遠。也謝謝你……嗯……安慰我?”說到最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路遠被她那句“安慰我”說得有些不自在,仿佛被人揭穿了什麼秘密似的,耳根又開始微微發燙。他輕咳一聲,轉過頭去,繼續洗他的畫筆,嘴上卻低聲嘟囔了一句:“我隻是實話實說。”那嘟囔聲裡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放松。
蘇念思看着他略顯别扭、仿佛落荒而逃的側臉,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水池邊的氣氛,似乎不再那麼尴尬,不再是兩個陌生人在完成同一項任務,而是多了一絲名為“交談”和“坦誠”的暖意。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但這次的沉默不再是之前的隔閡和疏離,反而帶着一種微妙的、剛剛建立起來的……理解和默契。仿佛剛才那番短暫的交談,在他們之間搭建了一座橋梁。
蘇念思低頭繼續洗她的調色盤,心情卻比剛才輕松了不少。她發現,和路遠這樣安靜地待在一起,做着各自的事情,好像也不是什麼難以忍受的事情。甚至,在這種安靜中,她感到了一種難得的平靜。
過了一會兒,蘇念思看着自己洗得差不多幹淨、但筆毛還是有些不聽話地“炸開”的畫筆,又看了看路遠那邊已經洗好、整齊排列在一旁的畫筆,每一根都像被精心梳理過一樣順滑,忍不住小聲問:“那個……路遠,你洗畫筆有什麼訣竅嗎?為什麼你的筆毛總是那麼順,我的洗完就炸毛了?”
路遠手上的動作沒停,頭也沒擡,淡淡地回答:“水溫,力度,還有……耐心。”
“哦……”蘇念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道理她都懂,但做起來怎麼那麼難呢?
“還有,别用堿性太強的肥皂,傷筆毛。”路遠又補充了一句,然後拿起一支剛洗好的筆,在水龍頭下沖幹淨,動作行雲流水,“像你這種洗法,再好的筆也用不了多久。”
雖然語氣還是帶着點嫌棄和一絲“你真是個門外漢”的意味,但蘇念思卻聽出了一絲指點的意味。她湊近了一點,仔細看着路遠的動作:“那應該怎麼洗?”
路遠難得耐心地放慢了動作,一邊洗一邊講解:“先用溫水把大部分顔料沖掉,注意是溫水,太熱的水容易燙壞筆毛。然後用專門的洗筆皂,或者中性肥皂,在手心或者洗筆器上輕輕打圈,把根部的顔料洗出來。注意力度,不要太用力搓,那樣會把筆毛弄斷……”
蘇念思聽得很認真,一邊聽一邊模仿着他的動作。她看着路遠骨節分明的手指靈巧地清洗着畫筆,水珠順着他的手腕滑落,在夕陽最後的餘晖下閃着細碎的光芒,那雙手,是畫出無數精彩畫作的手,也是此刻耐心教導她的手。
水聲潺潺,伴随着路遠低沉平穩、帶着一絲教學意味的講解聲,還有蘇念思偶爾提出的“哦哦”“這樣嗎”“原來是這樣”的疑問聲。
畫室裡隻剩下他們兩人低語的聲音,和水流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妙的和諧,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了他們和水池。
不知不覺間,他們靠得很近。蘇念思甚至能聞到路遠身上淡淡的松節油和顔料混合的味道,那是一種屬于畫室、屬于畫畫人的獨特氣息,在她聞來,卻并不難聞,反而帶着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當最後一支畫筆也清洗幹淨,兩人直起身時,才發現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畫室裡隻剩下水池上方一盞昏黃的燈亮着,将他們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呃……天都黑了。”蘇念思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擡頭看了一眼窗外,“耽誤你時間了。”
“沒事。”路遠把洗好的畫筆小心翼翼地收進筆簾裡,動作依舊一絲不苟,仿佛完成了一項神聖的使命,“走吧。”
兩人并肩走出畫室,昏黃的路燈将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晚風吹過,帶着一絲涼意。
蘇念思側頭看了看身邊沉默的路遠,心裡忽然覺得,經過今天水池邊的這番“低語”,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又悄悄拉近了一步。至少,她現在覺得,這個外冷内熱(也許吧?她還不确定)的家夥,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相處了,甚至,偶爾還有點……可愛?
而路遠,雖然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維持着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但插在口袋裡的手,卻微微握緊了一下。剛才在水池邊,蘇念思湊近時,她發梢傳來的淡淡洗發水香味,和她認真請教時那雙亮晶晶、帶着求知欲的眼睛,不知為何,總是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像兩顆小石子,在他心湖裡激起陣陣漣漪。
這感覺……有點奇怪。路遠皺了皺眉,試圖将這些雜念甩出腦海,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