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巷村最近人心惶惶,老張家的兒媳被人投進了糞坑裡面,活生生淹死了。農村生活比較清閑,村中上了歲數的大娘大爺每日裡聚集在村口曬一曬太陽,沒什麼娛樂活動,除了打牌就是嚼舌根。
有人說張家媳婦兒不識好歹,嫁了進來嫌張樂歲數大了,不能幹那事,悄悄找了個情夫暗通款曲。說這話的人是出了名的遊手好閑,偏偏占了個村長侄子的名号,每逢村中大會快結束的時候都要上台說上兩句廢話。
他煞有介事的說看到張家媳婦從村裡廢棄的破屋後身光着身子跑出來,身後還有個個子很高的健壯男人朝她揮手。
“那你也看到張家媳婦光着的身子啦?白不白?”一陣□□的笑聲在池水中激起浪花,周圍的單身多年的老漢子也跟着笑出了不懷好意的聲響。
“我看呐,八成張樂是發現了他媳婦的奸情,趁黑把人弄死了丢進糞坑裡的!”
“那張樂也真膽大啊,不怕他媳婦兒變成厲鬼回來索他的命啊?”
“啧啧。”
說話間村裡張瘸子慌慌張張地蹒跚過來。他早年娶妻,雖然是個啞巴不會說話,但疼媳婦兒閨女疼得緊,又有力氣肯幹活,就是聽力不怎麼好,同樣也是啞巴。但為人踏實肯幹,村裡要力工的人家都喜歡叫他上家去。
他媳婦兒去世後,張瘸子一人拉扯閨女長大,閨女也出息,考上了大學進了城,聽說在城裡有份在電腦上打字的體面工作,工資也不錯。張瘸子也算是苦盡甘來可以安享晚年了。
村裡少有人會打手語,張瘸子扯着張字條急吼吼地往人手裡塞,那人推了推他,“急什麼,張瘸子...”戴上老花鏡端詳紙張上的字,“打電話給我女兒....”
那人從字裡行間拼湊出來張瘸子的意圖:她女兒每天都會給他發短信,囑咐他保養好身體,買給他的保養品要按時吃。
最近幾天卻不發了,張瘸子回過去的短信也石沉大海。他擔心女兒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這才趕忙來央人幫他打個電話。
電話撥過去,提示音“嘟嘟”響起,卻沒有人接,幫忙打電話的老頭子安慰張瘸子道,“可能這兩天你女兒有什麼事絆住了吧?你先别着急。不行先去城裡看看她。”
張瘸子急急團團轉,當天下午就鎖了房門,包裡塞了自家養得最好的一隻雞,燒熱水褪毛,内髒收拾的幹幹淨淨,裝進了幹淨的方便袋子中。還煮了一兜秋日存下來的雞蛋鵝蛋,煮熟了用透明膠帶纏了一圈又一圈,生怕哪顆碎了。
他舉着紙筆,揣上從小賣店換的零錢,坐上了出村的車。張瘸子不認路,好多次他女兒想帶他進城裡逛逛,買一身體面的衣裳,好參加她未來的婚禮,都被他擺手拒絕了。
他不想去參加,因為他又瘸又聾又啞,女兒的丈夫一直對她的這個父親不滿,拖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松口決定補辦婚禮——先前兩個人隻是領證生了個女兒,卻一直沒有舉辦正式的儀式。
張瘸子歎了口氣,女兒的幸福來之不易,對方不嫌棄她不會說話,也沒嫌棄他一窮二白。他怎麼能繼續給女兒添亂呢?
這樣想着,他踏上了前去城裡的小客車,從兜裡掏出皺皺巴巴的紙币遞了過去。
到城裡時已經快下午兩點,他驚詫于城中的繁華,襯得他像舊時代的遺物,被狠狠抛棄在時間之外。他從來沒來過,也不知道自己女兒的家在何方,隻能憑借着女兒之前發來的三言兩句到處問路。
[您好,請問橘子超市怎麼走?]
[您好,公關菜市場怎麼走?]
[您好,這裡是悅瀾小區嗎?]
走走停停問問,他的腿瘸得厲害,走幾步就得停下來歇一陣,彎曲的腳踝在地上摩擦,這麼多年的時間,那裡早就變成厚厚的繭子,一點都不覺得疼。
用了一整晚的時間,天黑路上沒有人了,他就靠在商店卷簾門下,合衣睡了幾個小時——住賓館太貴,他舍不得。
天亮了才終于來到他女兒提過的小區外圍。
他記得是從小區正門進去,繞過一個花壇走到最裡面的一棟,艱難地爬樓梯上去,三層最右側的一戶,看到門上熟悉的娃娃挂件,張瘸子欣慰地露出了笑容。
他終于到了,要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牽系了。
他的寄托,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他親愛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