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蹲在那裡,用那雙看似無辜純粹、實則深不見底的眼睛,沉默地、固執地凝視着那能緩解他此刻窘迫的食物。
“可憐的孩子。”老婆婆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撫過他沾着灰塵的黑發,動作帶着憐愛,将用紙袋包好的面包遞到他面前:“頭發看着不像本地人,是和媽媽走散了嗎?”
貝奇的目光從面包上擡起,接過紙袋,聲音幹澀卻清晰:“謝謝。您會長命百歲的。”
“嚯嚯嚯……”老奶奶被逗得笑彎了腰,臉上的褶子都舒展開來:“真是個會說話的小紳士,你爸爸媽媽是做生意的?”
“并不是。”庫洛洛低下頭,避開她的視線,用力咬了一口面包。為了活下去,說些好聽的話讓别人高興,自己才能過得順暢些,這是他早就學會的道理。
和煦的微風吹拂着臉頰,庫洛洛看着天空飛過的小鳥,啃着面包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有些出神。
“今年可是千禧年呢,聖誕節就快到了。”一對挽着手的情侶笑着走過,那個打扮時髦的女人彎下腰,将一枚亮閃閃的硬币塞進貝奇手裡:“拿着吧,祝你好運。”
貝奇低頭看着掌心的硬币,上面的數字讓他呼吸停滞——公元1998。
這怎麼可能?
他記憶裡的時間,最多,最多也就到1978年!這平白多出來的二十年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他猛地擡頭,看向身邊的老奶奶,聲音因為急切而帶上顫抖:“老奶奶,今年……是1998年嗎?”
“傻孩子,”老奶奶樂呵呵地擺擺手,“今年已經是2000年啦,是千禧年哦。”
不是二十年……是将近三十年!
庫洛洛感覺血液都涼了半截。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不死心地追問:“那您……您知道‘尼亞玫瑰之戀’嗎?”
那是1977年轟動世界的珠寶兇殺案,牽連極廣,連首相一家都未能幸免。
“哦,‘尼亞玫瑰之戀’啊……”老奶奶眯起眼睛,努力回憶着,手指輕輕敲了敲額頭:“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呢。那時候,我家老頭子還拿着報紙給我念叨過……唉,都過去二十多年喽,老頭子也去天上賣面包了。”
她低下頭,注意到男孩單薄的身體在不住地發抖,關切地挪了挪身子:“看你冷的,過來婆婆這邊坐,這兒暖和些。”
一個清朗溫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謝謝您的好意。”
庫洛洛身體驟然繃緊,那個人追上他了!
酷拉皮卡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攤位旁,氣息平穩,連額角都沒有汗珠,隻是在看到貝奇滿身的污泥和散發的臭氣時,秀氣的眉毛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你去鑽下水道了?”我蹲下身,語氣聽不出喜怒,掏出手帕,小心地避開傷口,擦拭着貝奇臉上的泥污。
庫洛洛扭開頭,躲開他的碰觸,沉默地低頭啃着剩下的面包。
“我找了一家不錯的酒店,設施很齊全,晚上我們就住那裡。”我站起身,向老婆婆買了好幾種不同口味的面包,付了錢。
一手拎着面包袋,另一隻手伸過去,不容拒絕地牽起貝奇冰冷的小手,拉着他往前走:“正好,晚飯也有着落了。”
他竟然一個字都沒提自己逃跑的事!
庫洛洛垂着眼睑,心頭警鈴大作:這個大人果然心思深沉,故意裝作若無其事,就是想讓自己放松警惕,甚至感到愧疚,好趁虛而入!
可惡……心髒深處還是傳來鈍痛,不是因為那個男人的算計,而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橫跨了近三十年的時光。
命運真是殘酷的玩笑,如果不是來到這裡,他現在,或許已經是快三十歲的大人了。
我特意為貝奇挑選了一所牆壁刷成暖黃色、有着小型木質滑梯和秋千架的學校,校門口總能聽到孩子們清脆的笑鬧聲,看起來無比溫馨。
時間過得真快,快得讓人心慌,仿佛昨天他還是襁褓裡那個小小的、需要我小心翼翼護着的存在,今天卻已經背上了小小的書包,邁進了小學的門檻。
看着他穿着嶄新卻略顯寬大的校服,我心裡既有種奇異的滿足,又有些難以置信的恍惚。
我隻能徒勞地希望,那些在他尚未出世、還在我腹中時,我一遍遍輕聲念誦的啟蒙讀物,那些我精心挑選播放的、據說能培養溫和心性的古典樂錄音,真的有那麼一絲絲滲入了他的意識裡。
我記得那時,常常在夜深人靜時,手掌覆在隆起的腹部,感受着他不安分的胎動,低聲描繪着一個沒有殺戮和掠奪的世界,一個他可以自由奔跑、放聲大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