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這份看似“正經”的工作穩定下來,生活步入一種詭異的平靜後,我發現自己和他說話的必要性幾乎降到了零。
他像一件暫時無害、但本質危險的物品,被妥善地安置在了角落。
于是,我刻意地拉開了距離。
他看書時,我便處理自己的事情;他試圖搭話時——雖然這種情況極少,通常隻是關于日常瑣事的必要詢問——我便用最簡潔的詞語回應,或者幹脆點頭搖頭示意。
連神經大條的貝奇都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無聲的隔閡。
有一次晚飯後,庫洛洛在客廳看報紙,我坐在沙發另一頭翻閱獵人協會的資料,貝奇看看我,又看看庫洛洛,小聲地湊到我耳邊問:“爸爸,你為什麼不和叔叔說話了?你們吵架了嗎?”
我合上資料,摸了摸他的頭,語氣盡量放緩,卻帶着不容置疑的界限:“沒有吵架,貝奇。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用管。”
我的目光越過貝奇的發頂,落在庫洛洛平靜的側臉上,心底那份難以言喻的暢快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冰冷的疏離。
他不再是那個需要我“看管”的囚徒,而是一個融入日常、卻又格格不入的存在。
哄着打完針的孩子沉沉睡去,我輕手輕腳帶上房門,卻發現客廳的燈還亮着,暖黃的光線從門縫下蔓延出來。
我走到客廳入口,停步。
庫洛洛果然沒睡,他坐在沙發裡,身前的矮桌上放着兩隻馬克杯,白色的熱氣正從中盤旋上升。其中一杯,是他自己的。另一杯,顯然是為我準備的。
胃裡瞬間湧起一股生理性的厭惡。與這個人單獨待在同一個空間,連空氣都像是凝固的鉛塊。
我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就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等一下,酷拉皮卡。”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聽不出任何波瀾,在安靜的屋子裡響起。
我腳步頓住,卻沒有回頭,聲音冰冷地穿過肩膀:“有事請說。”
身後傳來布料摩擦的輕響,然後是平穩的腳步聲。
他站起身,走近了些,那份無形的壓迫感也随之而來,盡管他此刻手無寸鐵。他問,語調帶着那份特有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從容:“賞臉喝杯茶?”
我終于轉過身,直視着他。燈光下,他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像深潭,映不出我的影子。
我用最簡潔的回應斬斷他無謂的試探:“沒事我睡了。”視線從他臉上移開,落在自己房間的門把上,伸手握住冰涼的金屬:“晚安。”
不等他再開口,我旋身進屋,随着“咔哒”一聲清晰的落鎖聲,将門徹底關死。
門外那個人,那杯多餘的熱茶,以及所有潛在的、令人不安的可能,都被牢牢隔絕。
真是無聊透頂。
我不止一次地在心裡這樣評價他那多餘的舉動。
那杯擱在矮桌上、逐漸冷卻的茶,就像他這個人一樣,試圖滲透進我的生活,卻隻帶來令人不适的虛僞暖意。
現在的局面,這種井水不犯河水的疏離,才是唯一“正确”的狀态。我們是仇敵,是獵人與蜘蛛,是鎖鍊與被縛者,他被我的念力制約,暫時失去了獠牙,僅此而已。
這種脆弱的平衡,互相牽制,互不幹擾,已經是極限。
他不明白嗎?
還是說,他那顆屬于盜賊的心,永遠在不滿足,永遠在試圖撬開什麼?
類似昨晚那樣的邀請,被我冷硬地拒絕,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大概重複了三四次吧,每次都隔着幾天。
他似乎也摸索出了某種規律,知道過于頻繁隻會激起我更深的厭惡和警惕,所以選擇了這種不緊不慢的節奏,像是在試探我的底線。算他還有幾分自知之明,懂得維持表面上的“距離”。
但這種耐心顯然是有限度的,尤其對于一個習慣了随心所欲、掠奪成性的盜賊頭子而言。
或許是連續的拒絕終于耗盡了他僞裝的紳士風度,又或者,他覺得時機已到。
這天晚上,我剛給貝奇掖好被角,确認他睡熟後回到自己房間。鎖好門,我脫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伸手解開襯衫的扣子,準備去洗個澡,洗去一天的疲憊,也洗去與那個人共處一室的黏膩感。就在我拿起幹淨的換洗衣物,轉身打算走向浴室時——
“咔哒。”
不是我鎖門的聲音,而是門鎖從外面被打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