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一杯水,一股難以抗拒的疲憊感席卷而來,眼皮重得幾乎擡不起來。
小傑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條薄毯,輕輕蓋在了我身上。他的動作很輕,然後和奇犽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蹑手蹑腳地退出了隔間,走向外面的大廳。
隔着一層磨砂玻璃,我能隐約聽到他們的低語。
“就讓他在沙發上睡?肯定不舒服。”奇犽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點煩躁,但隐約還有些别的什麼:“我可以抱他去裡面的休息室,就算……多了一個,也重不到哪兒去。”
“先讓他睡一會兒吧,”小傑的聲音溫和卻異常堅定:“他看着就很累,肯定很久沒睡過好覺了。”他停頓了一下,然後我聽到他斬釘截鐵地說:“我們得幫他。”
短暫的沉默後,是奇犽拍打肩膀的輕響。
“知道了,”他的聲音恢複了慣有的冷靜:這件事交給我。我現在回家一趟。”
陽光,帶着不容拒絕的暖意,穿透厚重的窗簾縫隙,直直地打在我的眼皮上。
我混沌的意識被這光線攪動,緩緩從沉重的睡眠中浮起。
喉嚨幹得發痛,身體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組裝起來,每一個關節都透着酸澀。
我居然……睡了這麼久?
意識回籠,記憶碎片般湧現——奇犽冰冷的質問,小傑擔憂的眼神,還有我自己那份無處遁形的羞恥。
我動了動,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柔軟舒适的大床上,身上蓋着輕暖的被子,顯然不是昨晚那個隔間的沙發。
是小傑和奇犽……
剛坐起身,一股強烈的惡心感就猛地湧上喉頭,胃裡翻江倒海。我捂住嘴,踉跄着沖下床。
腹部傳來一陣令人不安的下墜感,沉甸甸的,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不斷向下拉扯。
這種感覺……最近似乎越來越頻繁了。
我跌跌撞撞地沖進洗手間,身體内部的攪動并未平息,那沉墜感也依舊清晰,但我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除了幹嘔和難受,什麼也做不了。這種情況,以前有過嗎?
在那段被仇恨和絕望徹底吞噬,意識渾噩、幾近瘋狂的日子裡,我根本無暇也無力去關注身體的細微變化。
記憶裡隻有一片血色的朦胧和撕心裂肺的恨意。
恨……
庫洛洛。
這個名字像毒蛇一樣盤踞在我心頭,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覺到它的存在。
有那麼很長一段時間,我腦子裡唯一的念頭就是找到他,用我的牙齒撕開他的喉嚨,飲盡他的鮮血,将他挫骨揚灰。
可他就像鬼魅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我在這無邊無際的仇恨煉獄裡獨自煎熬。
腹部突然傳來一陣清晰的、用力的頂撞,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下意識地按住那個地方,指尖能感覺到皮膚下那不容忽視的生命搏動。
它在裡面亂踢亂打,力道驚人,帶着一種蠻橫的活力。
這種感覺……比我曾經的胎動都要來得早,也更劇烈。
它将來……大概會很強悍吧。
這個念頭讓我心中湧起一絲荒謬的平靜,但随之而來的是更深的厭惡和恐慌。
奇犽還沒有回來。
我扶着牆壁,慢慢走出洗手間,回到了那個布置奢華卻空曠的房間。
視線落在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上,琴蓋光滑如鏡,映出我蒼白憔悴的臉。我走過去,掀開琴蓋,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
我對着攤開的琴譜,那似乎是前主人留下的,伸出一個手指,試探着按下一個琴鍵。
叮——一聲清脆的音符響起,在空曠的房間裡回蕩,顯得有些孤單。
我對音樂并不精通,隻是在年幼時學過一點皮毛,早已生疏。
但此刻,在這過分安靜、充斥着家具,卻唯獨缺少生氣的空間裡,我迫切地需要一點什麼來填補這片空白,哪怕隻是不成調的、笨拙的音符。
我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按下去,黑白鍵在指下起落,發出斷斷續續、不成曲調的聲響,試圖驅散那令人窒息的寂靜和盤踞在我心頭的巨大陰影。
“酷拉皮卡,奇犽回來了!”
小傑的聲音隔着門傳來,帶着一絲輕松,穿透了沉悶的空氣。
我僵硬的手指停在琴鍵上,那不成調的音符戛然而止。
奇犽他回來了?
然而,傳入耳中的腳步聲卻并非我所預料。
那聲音很輕,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幾乎微不可聞,帶着一種沉穩而從容的節奏,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靠近。
這絕不是奇犽,更不是小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