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快鬥自然不會戳破他的借口,說了聲“好”,然後第二天就如工藤新一所願地晚起,聽見庭院的鐵栅門關閉的聲響以後才睜開眼睛。
他沒有急着出去,而是坐在床上摟住被子,靜悄悄地發了一會兒呆。
黑羽快鬥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區區外傷還需要特地抽血檢查,而且還故意不去醫院處理。這種私下解決的做法應該更常見于一些見不得光的傷情,例如受傷的人身份敏感,例如傷勢的由來特殊,或者像怪盜一樣二者兼有,就會傾向于求助地下黑醫或者身邊信得過的人,但工藤新一是為警方辦案受的傷,顯然不同于此類。
那就是他自身的情況足夠特殊,不能去正規醫院檢查了。黑羽快鬥也不是沒注意到他手臂的傷勢恢複極慢,隐隐約約的疑惑一直壓在心頭,隻是因為他時刻關注着工藤新一的狀況,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能很快照應,才沒說而已。
聯想到他調查過去怪盜Kid的事迹時常被媒體捕捉到身影的江戶川柯南,黑羽快鬥至今還不知曉工藤新一是如何變成那副模樣的,但怎麼想都覺得人的身體遭此驟變可謂是極度危險,加上其他一些令他在意的原因,黑羽快鬥覺得他有必要調查其中的内情。
“總感覺我最近也跟偵探差不多了……”少年怪盜嘀咕了一聲。在做的事情不是搜查就是解密。
突然有此感言也是因為黑羽快鬥想到了自己奪來的鑰匙,如他事先所料,他将其合二為一後确實成功地從中拆解出密文條。問題在于他對于如何破解上面的密碼毫無頭緒,面對一片雜亂無序的字符,腦袋裡隐隐覺得還缺失了一點提示,隻能将其暫時擱置了。
反正想要潘多拉的人定然比黑羽快鬥更加急迫,他大可穩坐釣魚台,靜候對方送上門來。
黑羽快鬥低下頭看向自己攤開的掌心,無端地笑了一聲,自嘲着想,現在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和耐心。
少了人的房子自然而然顯得很空,屋裡的光線比前幾日更暗一些,黑羽快鬥走出房間,一擡頭就看到落地窗外的雲走得很快,天空一派變幻莫測的氣象。
他打開電視,訪談節目的主持嘉賓還在津津樂道近來怪盜複出的新聞。鑒于失竊的鑰匙本身并無太大的實物價值,警方後續的追蹤并不緊迫,也就剩下媒體能趁着話題熱議興奮幾天,然後用字字句句的猜測去戳中某些人敏感的神經。
黑羽快鬥随意地聽了一會兒,然後換台,天氣預報的主持人姐姐用溫柔的聲音宣布東京接下來一周又有雨,因為氣象台預測到本市将有台風正面來襲,也算是沿海都市屢見不鮮的夏季名産了。
冰箱裡儲備的食材不算多,台風過境時附近大規模斷水斷電的可能性很高……他思忖片刻,出門補充物資。
當下風雨還未至,不過外面和黑羽快鬥一樣打算未雨綢缪的人不算少,附近的便利店早早就被掃蕩一空。他想着大商場的儲備應該更充足,便搭電車去了澀谷的商業街,果然商場裡還有員工在不斷補充着即将清空的貨架,就是周圍堪稱人聲鼎沸,比促銷日的客流還要多上不少。
黑羽快鬥站在大門前長歎一口氣,看了眼地圖,在腦中規劃出一條完美避開海鮮區的路線,便認命地擠進人群。
這個時代也有許多好處,比如烘焙區和零食區多了很多他沒見過的新品。黑羽快鬥一路走過,仗着一張好看的臉被提供試吃甜點的阿姨姐姐們投喂了一路。他邊吃邊考慮着要把哪些買回去,以及要不要找個兼職賺點收入,省得被名偵探包養得良心作痛,過了一會兒才聽見有人沖他喊着什麼。
“柯南君……柯南君!”
一位相當漂亮的長發女性擠開購物的人群,快步走來。
她臉上驚訝的表情在黑羽快鬥轉過臉、帽檐下的藍眼睛看向她時,忽然變得遲疑。
“是……柯南君嗎?”
黑羽快鬥把嘴裡咀嚼的蛋糕咽下喉嚨,他記性過人,一眼就認出她是資料中那位工藤新一的前女友毛利蘭,不過精緻的妝容衣飾讓她看起來比照片中的女高中生多出些成熟風韻。
嗯……該怎麼辦好呢?黑羽快鬥心想,實際上并沒有猶豫,照着名偵探的習慣略微調整了一下表情,笑着說:“好久不見,蘭姐姐。”
對方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吓死了,因為你沒戴眼鏡,我還以為認錯人了呢,尴尬得不行……”她說着,又疑惑地問,“柯南君不是在美國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嗯……嗯,現在覺得用隐形眼鏡比較方便,剛回國,最近住在新一哥家裡。”黑羽快鬥的借口信手拈來,說起謊來完全臉不紅心不跳,眼睛輕輕地眨了眨,嘴角勾起一個弧度,“蘭姐姐想我了嗎?”
然而黑羽快鬥還未從因他的話語而稍顯怔神的女子口中得到答案,另一個音量極低卻被他谙熟于心的聲音蓦地飄入他的耳中。
“快鬥……”
黑羽快鬥唇邊的笑容變得僵硬,又在下一刻用天衣無縫的poker face穩住。
他嘴上故意用略高一些的音量說:“哎呀,我們已經很久沒見了,我想想啊,十來年了吧?”
黑羽快鬥知道江戶川柯南僅存在于比怪盜更短暫的一段時間,伴随着工藤新一的完全回歸,神奇的小學生偵探必然要使用某種借口退出那些不知情的人們的生活,所以黑羽快鬥能夠輕易估計出他和熟人的分别時間。
這句話似乎打消了對方的懷疑。
“是十二年了。柯南君你真是的,敷衍起人來跟以前的新一有得一拼。這些年都隻用郵件跟大家溝通啊,問就是學業忙和美國有時差的借口……”
她略帶抱怨的回答正中了黑羽快鬥的猜測,心底有個角落為此思索起來。在這時黑羽快鬥的視線下意識掠過疾走的人群,捕捉到了自己十年後的青梅竹馬,提包掉在地上,雙手捂住嘴唇,望向自己的臉上帶着不可思議的表情,眼睛紅了一圈。
她的提包被路人踢到,倒給了黑羽快鬥一個借口,嘴上說着“等我一下”,他走過去,把包撿起來,拍了拍上面蹭到的灰塵:“給,你的包掉了,要拿好啊。”
剛才黑羽快鬥說話的音量足以讓附近的人聽見。
對方道了聲謝,随後試探着道:“你是……柯南君?”
“嗯?我是。”黑羽快鬥意外于二人的交集,面上仍不動聲色,露出回憶着什麼的表情,“我記得你是……”
“我是青子,你沒印象也不奇怪,因為我們隻是好多年前見過一面呢。”青子笑着,裝作不經意地拭幹眼角的淚迹,“太神奇了,第一次遇見柯南君時,我就覺得你跟我認識的一個人小時候很像,現在看起來就更像了……抱歉,我隻是太久沒見過那個人了,很想念但是一直見不到……所以看着柯南君的樣子,忽然心裡有點感動,就像是又見到了一樣。”
黑羽快鬥垂在身側的手蓦地攥緊,又顫抖着松開。
“聽起來那人還挺混賬的。”他打趣說,青子脫口而出的“不是”也沒被他聽進心裡,淡淡地笑了下,“不過,世上還有很多無法圓滿的事情。雖然我不是你口中的那個人,但若是我能為你帶來一瞬間思念成真的幻覺,能讓你覺得安慰,我就會很高興了。”
青子表情很認真地糾正說:“不僅是安慰,我覺得很幸福。”
“嗯,那我也會覺得很幸福。”
無論如何,有些謊言是不得不說的,這就是黑羽快鬥的人生。
最終他在兩位姐姐的推薦下買到了好幾種大受好評的甜品,差點疏忽了補充食材的頭等大事,分别之後才一拍腦袋想了起來,看了看自己拎着的兩大袋零食,心虛地倒退回去填了送貨單,請商場幫忙寄到工藤家,才不急不緩地踏上回程的步伐。
在黑羽快鬥外出期間,借口外出辦事的工藤新一正好回到家中。
玄關的鞋子透露出對方此刻不在的訊息,偵探看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舒出一口氣,徑自走上樓梯,回到房間把門反鎖,然後就倒在床上,閉緊眼睛,眉間隐現忍耐的紋路。
檢查時灰原哀對他說的話語浮上心頭。
“其實就算不化驗我也大概能猜到情況。”灰原哀把取樣管放進保存箱,聲音裡已經盡量摒除了感情的痕迹,“你的情況……應該快撐不住了吧,工藤君。”
“所以我才來向你求助啊。”工藤新一非但對此不慌不亂,甚至有心思開玩笑道,“幫幫我吧,我可以充當你的對照組,不是嗎?”
灰原哀沒有服下解藥。她的至親早已逝去,反倒是變回幼年的樣貌後得到了令她溫暖的親友,所以心甘情願放棄了曾經名為宮野志保的人生。
準确來說,沒有使用解藥的她才是工藤新一的對照組。可惜灰原哀無心糾正工藤新一的發言,臉上也沒有一絲笑意。
“我根本笑不出來。”
她不甘地低聲說,注視着電腦屏幕裡的論文,也不想提她去美國的頂尖實驗室也得不到進展的事實。如果投入大量時間說不定還有渺茫的概率迎來轉機,但如今她最缺的就是時間,這也是她果斷回國的原因之一。
要不是貝爾摩得消除了APTX-4869的開發數據……
時至現在,灰原哀仍是不理解,為何那個人背叛組織之前,還要冒着巨大的風險故意多此一舉。
工藤新一臉上沒有埋怨命運不公的情緒,他隻是很平靜地把抽血時拉高的袖子放下來,扣上袖口的扣子。
“抱歉,一直以來都在勉強你,隻是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跟我道什麼歉啊。”灰原哀咬了咬下唇,“在勉強的是你才對吧,别太自以為是了,地球又不是缺了你這個名偵探就無法轉動……”
她說到一半就心覺不妥,懊惱地把頭轉向一邊:“我失言了,你别在意。”
工藤新一自然不會生氣,心底甚至很明白這就是事實,不過,這世上也有他伸出手才能得救的人,所以他的目标不會動搖。
他這樣回答的時候灰原哀隻能用一種無藥可救的眼神回視工藤新一,就像看着一個勇于把腦袋紮進火堆的人,除了不理解和無可奈何,還有一種對這種理想主義者的欽佩。
敗給你了。她隻能這樣咕哝,而後取出一個很小的密封瓶,裡面有着幾顆紅白相間的膠囊。
“這是……”
“少廢話,不是你要的嗎?APTX-4869的解藥,我稍微改良了一下,減輕了作用的痛感……你,别濫用啊。”
……
工藤新一翻了個身,将小小的玻璃瓶舉在眼前,臉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他的手機忽然響起,工藤新一掃了一眼來電界面,上面寫着毛利蘭的名字,他沒有留意到來電顯示的是自己另一個極少使用的手機号碼,手指直接劃開屏幕點了接通。
“喂?”
“柯南君,你回家了嗎?”
這一聲開場白把工藤新一驚得心髒急跳了一下,他遲疑地沉默了一下,拿開手機看了眼屏幕,眼神謹慎,沒有随便應聲。
所幸他這些年嗓音變化不大,通訊那邊的人也沒有察覺到他異乎尋常的安靜,徑自說道:“剛才在商店街看見你的時候,我總覺得你好像有些怪怪的……嗯,怎麼說呢?生疏了一些?我都不太好意思問你太多了。我有些擔心你,不過你在國外的時候總是不方便通電話呢。最近過得怎麼樣?是打算在日本期間都住在新一家嗎?”
工藤新一漸漸聽明白了情況,原來是黑羽快鬥不聲不響地又冒充了他。他把玻璃瓶放下來,冷靜地回答:“嗯,我沒事,是住他那裡。”
“那我就安心了。”
那邊貌似終于放下心來,手機裡傳來對方松了口氣的聲音。工藤新一留意到樓下玄關傳來開門的動靜,心想應該是黑羽快鬥外出歸來。
他語氣如常地與毛利蘭寒暄了兩句,還作為江戶川柯南答應了替她向工藤新一問候的傳話,便結束了通訊。
幾句話的工夫就足夠黑羽快鬥放下購買的東西走到二樓。他已經看到工藤新一放在玄關的鞋子,所以規矩地敲了敲門:“新一,你休息了嗎?”
“沒有。”工藤新一松開手機,又把手中的玻璃瓶塞進口袋裡,做完這些才轉過頭看向屋門,“進來吧。”
黑羽快鬥應了聲,正要開門,被反鎖的門把手讓他的動作頓了下。過了一秒不到的時間,他神色如常地開門入室,看見工藤新一大半個身子都躺在床上,手機丢在一旁,右臂橫在眼前,長腿随意地搭在床沿。
對方那副樣子分明隻是有點疲倦所以假寐一會兒而已,而且工藤新一把襯衣系到倒數第二顆衣扣,隻有手頸的皮膚裸露在外,甚至有幾分禁欲的味道,最為露骨的無非是規規矩矩束在西褲裡,但因姿勢被扯長的一片衣料,勾勒出腰腹若隐若現的肌肉線條,卻令黑羽快鬥的視線在他身上停駐了幾秒才假裝若無其事地移開。
為了遮掩這份心情,他笑着說:“沒想到新一比我先回來。我剛剛出去采購了一些東西,你可能想不到我遇到了誰,居然把我錯認成新一你也知道的另一個人……”
黑羽快鬥不愧是心思缜密的怪盜,早有預料那位蘭小姐極有可能會在偶遇之後與偵探聯絡,三言兩語就将此事帶過,既可以作為預防針也可以當作補救措施。
但當他說完轉身,再度看向工藤新一時,卻發現名偵探全程隻是默不作聲地聽着,連根手指都沒有動,胸膛平穩起伏,好像快要睡着了。
黑羽快鬥的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流連,失笑道:“看樣子你這次的工作有些棘手。勞動名偵探特地出門不說,還讓你累成這個樣子。”
這句話好像讓對方提起些不服輸的興緻,偵探微抿的唇角輕輕挑起,看上去有些危險,又似乎毫不設防,全然不知自己這副模樣對黑羽快鬥的吸引力,以及正在被怎樣的眼神所注視。他嘴唇輕動,語氣微妙地反問:“裝模作樣什麼?你不是早就猜出來了嗎,我就是江戶川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