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再次笑成了一團。
惟獨黎安倏然起身,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衆人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而尹玉衡的目光閃了閃,并沒有跟上去。
倒是一直坐在黎安陰影裡的崔玲,悄悄地起身,跟了上去。
尹玉衡隻當做沒看見,繼續與大家吃喝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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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一牆之隔的廊間,一人負手靜立。正是黎斐城。
他看着隔牆的火影晃動,神色未明,眼底情緒暗流湧動。
片刻後,徐佳兒走來,捧着托盤,裡面有些酒菜:“孩子們鬧得正歡,你不去與他們坐坐?”
黎斐城卻忽然問:“阿衡……是不是快及笄了?”
徐佳兒微一遲疑:“還有兩月。”
“我想着,她與黎安一同長大,性情又合。待她禮成,不若将這親事定下。”
徐佳兒沉默半晌,低聲道:“你怎麼忽然提這事?”
黎斐城仿佛沒聽見,自顧自道:“黎安自小就喜歡她,一直跟在阿衡的身後。若是合适,還是早些定下來為好。”
徐佳兒捏着托盤的手指用力到失去了血色,“那也得問問玉衡的意思。”
“阿衡,肯定是願意的。”黎斐城微微一頓,繼續道,“他倆兩小無猜,形影不離,怎麼會不願意。”
“那安兒呢?”徐佳兒努力想讓自己平靜,“安兒比阿衡還小三歲呢,就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他哪裡懂什麼情情愛愛的。現在提這些太早了。”
“我還能害他不成?”黎斐城不想多說。
壓抑了許久的怒火在瞬間爆發了出來,徐佳兒嘭的一聲将托盤丢在了廊間的平台上,冷笑一聲,“呵,當年師父他們讓你娶我,也說了這句話。可是呢,你覺得他說的對嗎?真的沒害你嗎?你難道不是一直到現在都在怨恨着嗎?”
黎斐城的臉色瞬間冷了下去。
“你還惦記着她,你一直惦記着她,你從來沒有忘記過她。”徐佳兒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在你心裡,錯過她,是你一生的遺憾,而娶了我,是你一生的無可奈何?”
黎斐城皺眉:“你……”
“當年你為了救我……”徐佳兒的淚瞬間落了下來,,“……你不願成親,師父師伯卻逼你娶我。”
“這話莫提了。”
“你是娶了我,可你心裡裝的從來不是我,一直是她。”徐佳兒語聲忽轉厲,“她突然下山、嫁人,你找過她,沒找到。回山後,你整個人像死過一回。你娶我,不是因為喜歡,是因為她走了,你娶誰都無所謂。”
黎斐城眉心深鎖,沉默不語。
而就在這沉默中,徐佳兒淚水漣漣,她努力壓低聲音,怕被那邊的弟子們聽到,“你說那句話……‘如你所願’。你是不是早就懷疑我做了什麼?”
黎斐城神色一變,卻沒有回答。
“可你沒追問。”徐佳兒笑得比哭的還難看,“你不在乎我做了什麼,也不覺得我能翻鬧出多大的事。你真的是沒一處看得起我。”
黎斐城終于開口,“你我夫妻多年,那些陳年往事,我雖心有遺憾,但并沒有記恨在你身上。不然也不會娶你。安兒如今已經長大了,難道你還放不下……”
“是我放不下嗎?一直是你放不下!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歡阿衡,可我為什麼不喜歡阿衡,你難道不知道?就因為阿衡跟她長得有三分相似。要不是年歲對不上,我甚至懷疑阿衡就是你跟她珠胎暗結生下的孩子。”
“你胡說什麼?”黎斐城怒了。
“我知道阿衡不是你們的孩子。”徐佳兒倔強地擡起下巴,“我算過時間,阿衡在娘胎裡的時候,你們二人都在山上,與我們朝夕相處。根本不可能有孕。但是阿衡被抱進山門的時候,眉眼中就有那麼一點點她的影子,你當時憔悴的不像樣子,卻因為個奶娃娃就活了過來。天天守着她、抱着她、寵着她,教她練劍,教她讀書,便是安兒,你也未曾如此。”
黎斐城也氣笑了,“我給阿衡啟蒙的時候,安兒還在襁褓裡,難不成我把貓兒似的奶娃娃拽起讀書寫字?”
“那現在呢?”徐佳兒根本不聽,“他倆一起長大,安兒就是把她當親姐姐。你卻要亂點鴛鴦譜,難道當年你的遺憾,還要在安兒身上再來一遍?”
黎斐城冷笑,“那你就去問問安兒,看他心裡是不是有阿衡。他是我親兒,若他真的把阿衡當做親姐姐,我自然不提這事。”
黎斐城說完,轉身就走。隻留徐佳兒一人獨立在原地。
這一刻,風自山外起,吹得廊前那盞風燈亂顫,映着徐佳兒的影子四處飄忽,無處着落。
而不遠處,院牆一隅,一抹瘦小身影悄然縮在暗影之中,雙目睜大,神色複雜。
是崔玲。
她原是出來找黎安的,卻無意聽見了全部對話。
舊年秘事,愛恨糾葛,她聽得一清二楚,連“莊蘭晞”這個名字,她也悄悄記在了心裡。
她沒有聲張,隻悄然退入黑暗之中,眉眼裡卻浮現出某種耐人尋味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