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再磕倆頭?”黎安嘴上抱怨,心裡倒樂得不行。
兩人一陣打鬧,笑聲未落,隻見不遠處,沈周也從林中緩緩步出。他一身月白長袍,玉色輕紗外罩,袖口繡着暗紋,衣冠整肅,步履從容,看似隻是尋常出遊的世家子弟,氣度溫雅得不可思議。
尹玉衡驚豔的目光太直白。
沈周隻能低頭,略帶掩飾地擡手束好袖子,低頭整理衣襟,頭發用玉冠束得一絲不亂,竟真像是從京都書香門第中走出來的貴公子,眉宇間透着一種不染煙火的拘謹和端方——既幹淨,又不知世事,連眼神都帶着些少年書生的呆直。
黎安愣了下,小聲嘀咕:“小師叔這打扮,像不像話本裡讀書讀傻了的書生。”
沈周耳尖,已經聽了個清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正是要他們這般想才好。”
裝扮齊全,但唯有尹玉衡的發型不合适。她早上洗了頭,出發時隻随便挽了一下。此時又沒有鏡子,她嘗試梳了兩次,後面總是别扭。黎安熱心地湊過來,伸手幫她搗鼓了兩下,結果越幫越亂。尹玉衡氣得想踢他。
沈周走了過來,接過她手裡的木梳,無言地站在她身後。
冰涼柔順的青絲在他的指尖穿過,那幽香的水汽殘留在他的指尖。
指過青絲亂,心随靜影淪。
沈周一語未發,生怕洩露心緒。但其實他動作沉着穩重,莫說尹玉衡,便是站在一旁盯着他二人瞧的黎安都沒看出異常。
他給尹玉衡梳了個京中世家丫鬟最簡單的雙丫髻,然後轉到尹玉衡的面前看了看,開口道,“包裹裡還有兩個簪子。”
尹玉衡伸手一摸,真有兩支小銀簪,簪頭是蘭花的造型,生動又素雅。
沈周接過,仔細地端詳了她一番,然後伸手為她插上。旋即轉身離開。
黎安湊了過來,“哇,師姐,你這一打扮,跟變了個人一樣。”
尹玉衡噗嗤一聲笑出來,“得了,改天我精心打扮一番,吓死你。”
兩人說笑着,上了馬車,由黎安繼續駕車,便如尋常世家主仆出遊,再無一絲劍氣風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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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周引路避開了遙亭縣城,直往清溪谷而去。
一路上沈周時而高談闊論,“清溪谷風景秀麗,聽聞溪中三折,水色勝玉,世所罕見。”
他溫潤儒雅,語氣親和,毫無破綻。
而尹玉衡則與黎安并肩坐在車夫的位置,笑吟吟的附和,絕不讓沈周開口落空。将貼心小丫鬟拌了個惟妙惟肖。
路上的暗哨皆留意到了他們一行人。但見沈周衣着華貴、氣度不凡,心中有疑惑,但也未敢靠的太近。
途中,沈周也不管那些盯梢的人,挑了個風景秀美的地方,擺開筆墨,不慌不忙地作起畫來。
莫說那些盯梢的生疑,便是黎安也有些疑惑。跟尹玉衡咬耳朵,“師姐,小師叔這是幹嘛呢?”
尹玉衡瞧了瞧日頭,推了他一把,“去弄點吃的來。”
“啊?你不怕我出手,被他們看出端倪?”
“小師叔裝得沒帶腦子出門,怎的,你的也沒帶?他這樣不通庶務的樣子,要是身邊沒有得力的人看護着,能走這麼遠嗎?趕緊支棱起來。但是,出個幾分力就行了啊,别把他們吓跑了。”尹玉衡小聲吩咐着。
“可是,都已經午時了,才去找吃的,這得什麼時候才能吃完。”黎安心裡有些沒底。
尹玉衡無聲歎氣,果然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小師叔就是在磨蹭時間呢,不然,太早進清溪谷豈不是要被人趕出來?”
黎安恍然大悟,“小師叔果然雞賊。”
沈周回首看了他們一眼。
兩人齊齊向沈周傻笑,然後立馬分頭做事。黎安去打野味,尹玉衡則在車裡翻翻撿撿,愣是在這荒郊野外也擺出一副設宴的架勢。
後面盯梢的人不由暗罵:這些豪門世家的公子哥兒,不知人間艱苦,到這荒郊野外都還不忘擺虛架子。瞧着那銀碗銀筷,要是落在他手中,足夠他去逍遙快活一場。他若命大,下午轉頭走了,那便罷了。要是繼續向前,索性将他們放進谷去,到時一起收拾了便是。
盯梢的人索性也不管他們三人,竟讓他們三人一路順利地摸到了清溪谷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