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
鑼鼓、糖葫蘆香味、爆竹聲把世界攪得五彩斑斓。八歲的嶽珑珈舉着糖葫蘆跟着母親在人山人海的廟會趕燈市。
可她一回頭,母親已在人流裡不見蹤影。嶽珑珈慌不擇路奔着一個方向尋找,一開始小手還高舉着沒吃完的糖葫蘆,可漸漸的糖葫蘆垂下,她的小眉頭也越皺越緊,燈光與人影漸漸稀疏,還是尋不到母親。
她強裝鎮定,努力克制着呼吸的頻率。
她想抄近路回家,卻沒想到夜晚的路并沒有白日那般好走,不多時她就在漆黑的巷尾迷了路。
正自咬唇要掉眼淚,身後忽生一股腥風——一名膀大腰圓的拐子手堵住巷口,粗聲粗氣:
“小妮子,一個人?跟哥哥走,包你吃香喝辣——”
她死命搖頭,糖葫蘆摔落在地,嶽珑珈拔腿就跑,卻被拐子手拎小雞似的扯回,還挨了結結實實一巴掌。那一瞬,她隻覺五官都震得發麻,淚珠湧到眼眶,卻倔強得不肯放棄掙紮。
嶽珑珈跌落在地上連忙向後爬,就在拐子手擡手上前欲再打時,一抹漆黑人影如鬼魅撲地,更像是夜幕自己裁下一角,落于嶽珑珈面前。
黑影輕聲道:“閉眼。”是一個少年的聲音。
随後寒芒乍現,“嗤”地劃破空氣。拐子手一驚連忙拔出腰間的短刀與黑影的匕首迎戰,黑影身姿靈巧閃轉騰挪,拐子身材高大但隻會笨拙地使用蠻力,短兵相接二人纏鬥之際忽然傳來一記利刃切入血肉的悶響。
下一息,黑衣人的臂彎被血浸透,卻隻是微微喘息;那拐子手則重重栽倒,殷紅迅速在地面鋪開。
黑衣人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搭在嶽珑珈肩上時她才敢再睜開眼睛。
“不要看那邊,”黑衣人輕微顫抖的聲線蓋不住關切與溫柔,“快,奔着光亮處跑。”說罷黑衣人,隻留給嶽珑珈一個模糊側顔,随後輕躍屋檐,猶如一隻夜枭般消失在除夕漫天的煙火與鞭炮聲裡。
待她驚魂稍定,恐懼驅使着她想要看清,她不顧黑衣少年的叮囑,慢慢轉過頭去。
淚水奪眶而出,可呼吸仍像被鉗住,她死死捂住口鼻不讓自己哭出聲,更像是要隔絕空氣中鐵鏽一般的血腥味。
煙花炸裂,黑夜在一瞬間如同白晝,她想快點逃離這裡,可是腿軟的不聽使喚,她撐着地起身,卻意外摸到一塊形似盾的黑漆銅腰牌。這定是剛才黑衣少年遺落下來的。她心想不能讓救命恩人的物品落在現場。
于是她迅速撿起腰牌,攥于手心,逃命般的朝巷口亮光瘋跑。紅燈籠一盞盞掠過,她撞進人群,被好心路人帶去交給了巡邏的官差。最終她與母親團聚,母親哭的癱軟,抱住她時幾乎暈厥,連連說要是女兒有個三長兩短她也不活了,隔日又聽聞昨夜小巷内發生了命案,自此嶽夫人将嶽珑珈看得更緊,怕她再離開半步。
害怕母親更加擔心,小小的嶽珑珈隐瞞了那夜的兇險之事。她躲進閨房内,将那塊黑色腰牌拿到燈下仔細端詳,正中刻着一個“影”字,她用帕子小心裹好,藏于枕下。她摸着自己還微微紅腫的臉頰,暗暗發誓:總有一天,她要像那位黑衣人一樣,快到疾風聽不見、狠到惡徒來不及求饒——她要成為“天下第一刺客”!
轉眼十年過去,嶽珑珈出落的亭亭玉立,卻成了嶽夫人最頭疼的模樣。
杏眼亮的像是淬了星子,可眉峰又生得英氣,一幅花瓣唇輕輕一勾,便不知又生出些什麼鬼點子。
她整日裡琢磨着如何将《女誡》的書皮裹在《血禅刀法》外頭,或是把鎏金步搖的流蘇拆了,改造成能射出牛毛針的機括。偶爾興緻來了,也照着《毒經》配幾味藥——隻是苦于找不到試藥的人,又怕被人誤食,便教丫鬟小桃将瓶瓶罐罐放到博古架頂層。
後院那株老梅樹成了她專屬的練功樁。昨日繡鸾刀的刀風掃斷了母親最愛的西府海棠,今日練流星镖時偏了準頭,把青瓷魚缸鑿出個透光的窟窿。她手忙腳亂時,忽聽垂花門外傳來環佩叮當——是母親提前從綢緞莊回來了!嶽珑珈被逮了個正着。
“嶽、珑、珈!”母親的聲音像淬了冰。
她僵着脖子回頭,正看見母親繡鞋碾過一地碎瓷,而自己袖子裡還漏出半截暗器的銀鍊。
——今晚的《女則》怕是要抄到天明。而她的刀槍棍棒刺客書籍都被搜出來沒收掉。
眼見女兒一天天出落得明媚鮮妍,嶽夫人對着銅鏡拔下兩根白發。
她心裡盤算着為嶽珑珈相看人家,一是為了拴住這匹野馬——姑娘家成了親收了心,總該斷了那些刀光劍影的念頭;二也是為着嶽家。
嶽家不過是城東開綢緞莊的尋常門戶,老爺前年害痨病去了,留下這間鋪子并一座三進小院。女兒生得俊,性子卻野,需得尋個能容她、又管得住她的人家。
自打嶽家放出相看女婿的消息,城裡的媒婆們便似嗅到花香的蜜蜂。
前兒“西街張舉人家的大郎,讀書極用功的…”張嬸子挑着眉說道。
“可是去年院試落第的那位?”嶽夫人斟茶的手頓了頓,“我聽聞他醉酒便打罵書童,不可不可。”
今日王婆婆揣着畫像前來“那南門米行陳掌櫃的獨子…”
“上巳節那日,”嶽夫人忽然打斷,“我見過一面,不似這畫上,生得模樣有些呆傻,不妥不妥。”
隔壁賣胭脂的周嬸子早就盯上了珑珈這姑娘,隔三差五便來做媒,一開始嶽夫人還舍不得女兒,可眼見她年歲漸長,心思卻愈發難馴,便也認真挑選起來。
周嬸子一拍大腿“要我說啊,夫人可曉得城北新起的封家?”
嶽夫人眼神裡閃過一絲疑惑“封家?”
周嬸子壓低了嗓子繼續說道“那封家大公子,啧啧…”她手指往南北方向指了指,“聽說南邊的茶路,北邊的漕運都有他家的股!模樣更是清秀,上回他打我們胭脂鋪門前過,整條街的小娘子帕子都掉地上了。”
嶽夫人垂着眼沒接話。大富人家,她不敢高攀。
“就是…”周嬸子突然卡殼了,眼神飄向門外,“封公子是外鄉人,兩年前才在咱們這兒置辦宅子。現在想要謀一門親事,多少人都盯着呢。您老要是有意我趕緊去和封家提提,對方要是有意自會攜禮登門拜訪。”
嶽夫人心事重重的看向周嬸子“你也知道我家丫頭的性子…”
周嬸子又是一拍大腿“哎喲我的夫人,可趕巧了,封家放話出來說要找的就是性子特别的!”
見嶽夫人眉頭微動,周嬸子趁熱打鐵:“您想想,封家做着那麼大的生意,什麼溫婉賢淑的沒見過,偏生就愛鮮活伶俐的!”
“那他人品如何呢?”嶽夫人往前探了探身子,像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人品可以,聽他家下人說封公子待他們是極好的,就是他平日裡生意忙碌,不常在家。”
“若真如你所說..."嶽夫人指尖摩挲着茶盞沿口,青瓷映得她眼底明滅不定,"那便見見罷。”
周嬸子喜得帕子都甩飛了:“您放心!老身這就去封家遞話。”
而此時的嶽珑珈還在家用繡花針當暗器,往後院老門闆上發射,手指頭都搓疼了。當晚母親向她說起此事時她隻覺得好玩,連連打斷母親問個不停“封公子會武功嗎?”“封公子家裡賣暗器嗎?”“那封公子走南闖北會不會見過很多刺客呢?”
母親被她問的頭疼,便嚴厲的警告她,“封家登門拜訪那日,你可一定要端莊持重一點聽到沒!要不人都被你吓跑了,以後沒有媒婆再敢來說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