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先生微微勾唇,原本那副笑面人皮仿佛被風一吹,瞬間冷了下去,他“啧”了一聲,眼神裡滿是不屑和鄙夷:“軟骨頭。”
就在此時,另一名随從來報,低聲靠近耳邊:“錢先生。老爺那邊完事了,讓您回夜合坊付銀子。”
錢先生“嗯”了一聲,慢條斯理地合上折扇,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整了整衣擺,轉身欲要離去。
“老先生,您的手下誤傷了我的姐妹,”嶽珑珈沉聲道,目光如箭,聲音清亮地響在攤位四周,“難道不給個說法嗎?”
錢先生腳步一頓,轉過身時臉上已重新挂起那副笑意盈盈的面具,仿佛方才那場血濺桌前的混亂,與他毫無關系。
“哎呀,姑娘一聲‘老先生’叫得老夫這把骨頭都酥了。”他說着,緩緩從袖中取出一隻舊荷包,從中撚出五兩碎銀,“五兩,權作賠罪,若真落下什麼殘疾,姑娘盡管來滄浪山莊尋我。”
那銀子“叮”一聲放在桌上,聲音清脆,像極了不容置喙的封口令。
他一邊說,一邊拱手作揖,“老夫還有急事在身,失陪了。”說罷便要轉身離去,衣袍一拂,步伐從容得像剛從茶館聽完一段評書。
嶽珑珈本欲開口,要求那先動手的随從當面賠禮,可身旁的小桃卻輕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低聲道:“夫人,我好像…沒傷到眼睛。”
小桃慢慢放下手掌,隻見額角處有道淺淺的紅痕,未破皮,隻是有些泛腫。嶽珑珈眉頭微松,立刻伸手托起小桃的面頰,細細看了兩眼,低頭在她額角輕輕吹氣:“還好,還好。”
嶽珑珈邊吹氣,邊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錢先生離開的方向。
攤主一邊搖頭歎氣,一邊蹲身收拾着茶杯碎片,嘴裡念念有詞:“這年頭,做個小本買賣的也難,哪兒想到還能攤上這等事……”
嶽珑珈從桌上拾起那些碎銀,分出其中二兩銀子,遞過去:“老闆,這些,就當賠了您的損失。”
攤主一愣,旋即驚喜接過,連連拱手:“哎喲姑娘,敢開口跟那夥人讨要說法,完事兒還沒忘了我,您可真是個女俠。”說得嶽珑珈腼腆一笑。
他歎口氣,又看了眼嶽珑珈,忽而湊近幾分,擡手掩住嘴巴,壓低了聲音道:
“對了,剛才那拿折扇的老頭不是提了個‘滄浪山莊’嘛,姑娘您千萬别真當是讓你去索賠的——那地方,是咱這兒鹽枭章恒道的老窩。他說這話啊,就是想讓你知道他是誰,給你一個‘台階’下,順帶也給你一個警告。懂了吧?”
嶽珑珈聽到章恒道這仨字眼睛一亮,但心知眼前之人不是無的放矢,便也不多言,隻朝攤主拱手一禮:
“多謝老闆,我明白了。”
說罷,她轉身離去。
回去的路上,海風仍拂着潮濕的鹹氣,林安低着頭,終于開口:“我其實一早就認出他們是鹽商的人了。”
他語氣有些自責,聲音像是攪進了海砂:“隻怪我力氣太小,傷不了他們分毫,就算看着他們仗勢欺人,我也……”
嶽珑珈側頭看他,眼神柔了幾分,語氣卻不軟:“那你就記住今天的感覺,把它刻進骨頭裡,等你真的強大的那天,不用沖過去逞一時之快,直接讓他們在你腳下磕頭求饒。。”
她頓了頓,又慢聲補上一句:“不過,今天你已經比很多大人都要勇敢了。”
林安抿緊唇角,點了點頭,眼裡依舊含着未散的餘怒,卻也多了一絲倔強的光亮。
回到家中,嶽珑珈展示着她給林伯許大娘買的各種食材,後者二人連連說着太客氣了卻也笑的合不攏嘴。
林安則走進屋裡,把自己被褥抱出,又換上一床新被褥。
“我睡爹娘那間地上就行。”他說得幹脆,沒有半點委屈。
嶽珑珈和小桃面面相觑,小桃忍不住笑了:“啧,小安變乖啦~”
嶽珑珈沒說話,隻是擡手揉了揉林安的頭頂,像是摸了一隻偷偷長大的狼崽。
與此同時,另一頭。
送她們來阜海縣的馬車夫腳步匆匆,穿過夜巷,直奔城東。他推門而入,隻見一人正坐在燈下看賬本,面前茶未飲盡,風吹起他額前一縷碎發。
那人正是封隐岚。
馬車夫原來也是血诏司的同門,他彙報了嶽珑珈與小桃的下車地點便拱手離去了。
封隐岚緩緩合上賬本,擡頭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眼神沉靜如水底寒星。
他快步走到内室:“琴姨。”
琴姨正折衣裳,月中又有血诏司内其他後生要娶親,琴姨還要去扮演婆母,聽見聲音回頭:“怎麼?”
封隐岚語調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替我查查,血诏司最近有沒有派去阜海縣的任務。”
琴姨盯着他片刻,沒再追問,隻是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