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時,林百宜嫁入了東宮。
時任禦史大夫的林兆祈為她準備了十裡紅妝,陪嫁的,還有卓氏母家精心挑選的兩百家衛。
婚姻四年,林百宜始終未孕,這倒也不妨礙太子對她呵護有加。
即便是盛寵,随着良娣、侍妾一波波的入宮,也讓她有了危機感。
從去年開始,林百宜不停的召見太醫,更甚是養了幾個所謂的民間杏林高手在宮中,凡是有助生育的方子她都不放過,針灸、藥浴也沒少嘗試。
太子蕭聿原先還勸她幾句,久了,也便懶得再多說。
漸漸的,去太子妃内殿的興緻也散了。
太子對她愈發淡漠,林百宜将此歸咎為妾室蠱惑。從前溫婉大度的太子妃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挑剔和妒恨。
前些日子,不知聽信了誰的蠱惑,竟琢磨起避子湯,專門為那些侍寝“姐妹”備着的。
她可受不了有誰比她先受孕。
可無論用什麼手段總歸都不是長久之法,林百宜心裡清楚,手段用盡都不及生個兒子有保障……
通往偏院廳堂最便捷的長道用以太子和太子妃儀仗通行,其餘人,隻得走一旁另辟的石路。
山石碧溪,曲徑通幽,景色雅緻倒也别有一番情調。
林萬卿目送着一衆人遠去,她這才收心往樹叢深處走,可沒走兩步,一股香氣悠悠飄來。
這并非園中蘭花、菊花的香,而是木檀香的清和。
她想起剛剛太子妃儀仗中兩個挑着銅色薰燈的内侍,心下豁然,香氣必是從薰燈中飄出的。
一路至偏院,無不是香氣沁心,即便是太子妃入廂房更衣,仍是熏香不斷。
“宜兒啊,聽娘一句勸,斷了那些補藥吧。”
一早卓氏便在宴上忙活了,等聽聞太子妃駕到,這才換了衣裳去請安。
木檀香的味道卓氏自是熟悉,當離近後,香氣下的藥味她也是辨得出。
近兩年,太子妃為着懷孕癡迷于藥補,整個人都像是被藥材浸入味似的,這才不得不用香薰遮掩。
卓氏心疼女兒,好好一個人卻要終日與藥罐為伴。
可她又有什麼法子,隻能說些不痛不癢勸解的話,知道女兒不會聽,可還是忍不住說。
來時,路上涼,林百宜攏着身加絨的短襖十分暖和。
這剛到府中,她便換了身衣裳,鵝黃色的纏枝繡金大袖長衫,配着條迤地抹胸煙羅裙,光彩又富貴,雲髻上卻簡化許多,雖隻一副鎏金累絲紅寶石頭面,仍然是明豔動人。
那些藥石也并非一無是處,總歸養的人是紅潤氣足。
林百宜端着盈盈一握的腰身,輕閃秋水秀眸浮上笑容,又挑起入鬓長眉。
“知道母親為我好,可也不至于每次見面都要重複同樣的話。”
林百宜收起寬袖,走到繡墩前坐下,換了其他話題道,“母親還是同我說說,那個新來的林萬卿吧,父親真的要把她送入東宮嗎?”
正如陶媽媽所言,關于“林萬卿入東宮”的消息都是母家哥哥的揣測。
卓氏雖惱怒,平日也沒少放狠話,可要笃定說“是”,多少仍有些心虛。
她思量片刻,還是覺得嚴謹些好,這便跟着坐下,肅言道,“你父親的态度還未明确,可未雨綢缪總也是沒錯的。宜兒啊,這事兒你可得多些心眼,若是真有個萬一,再追悔莫及可就晚了!”
林百宜兩道目光鎖在自己的玉手上,看着新染的豆蔻色長指甚是滿意。
欣賞了會兒,這才看向一旁坐着的卓氏,“母親總是讓我未雨綢缪,卻從來都不曾幫我想過什麼解決的法子。”
她語調輕巧,可卓氏聽了心裡猛地一抽。
嘴上張張合合,想着為自己辯駁兩句,可思來想去隻剩心酸,許多說不出的滋味,到頭來凝結成了一句,“宜兒,你這是在怪我?”
林百宜不過随口一說,也不想惹得母親哭哭泣泣的,瞥眼含了口氣咽下,淡淡道,“母親想多了。”
說罷,這又擡手向不遠處立着的嬷嬷擺了擺手,随即繼續沖卓氏說起,“衆多皇子中,也隻有老七是最聽太子話的。今兒他也來了,母親要好好招待才是。”
卓氏剛漲起的情緒,又被幾句話壓下,她穩穩心神,這才回道,“是,自然會好生招待。”
客套而又随意的回複,沒有什麼好不好之分,林百宜卻凝下眼神,一副不耐煩。
自從當了太子妃,宮廷裡那些變臉技巧是學的極快。
就拿她那張嬌豔如花的臉來說,隻需沉下眼皮、輕抿朱唇,不苟言笑的冷面便能叫人背脊生涼。
卓氏察覺到自己又想淺了,她思忖一下方悟道,“你是說,讓七殿下……”她舒心展眉,不多會兒又發起愁,“可要如何讓七殿下……”
既然太子妃有主意了,那定是計劃周全的,卓氏支支吾吾不敢獨斷,如何行事還是得聽她的。
此時,嬷嬷早已捧着一件鬥篷在木屏下候着了,等太子妃遞來個眼色,這便迎了上去。
母女倆湊近耳語了幾句,卓氏豁然,這下才真正的将眉頭松開,心下更是踏實許多。
林府不常設宴,上一次還是三年前。
時任禦史大夫的林兆祈擢升左相,架不住同僚熱情,便在家中簡單設了幾桌席面。
此番接風宴亦同往日,并未鋪張,除了親朋外,也隻邀請了些交好的同僚。不過,多是拖家帶口來的,林林總總算下來,人也不少。
林萬卿避着人群,從小路繞至偏院又尋到池邊草地躲了會兒清靜。
“小姐,眼瞅着也快開宴了,您要不去和夫人小姐們說會子話。”玉芙輕聲提醒着,不免擔心,說這些是不是多嘴了。
小池對面是處四敞的廳堂,裡頭已聚了不少女賓,有年長或是打扮雍容的,皆是上座,想來,定是哪位高官勳貴家的内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