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起雙目靜了下心,滿腦子都是林萬卿看上二皇子蕭璟這件事。
林兆祈在京為官近二十載,其中十餘年的光陰都用在輔佐太子之上。
他自信,隻要按照自己的規劃,若幹年後,大邺會再出一位明君。
可計劃随時又在變化。
太子漸長,心思也越野,不再像從前那般好控制,更甚是偏信幕僚所言。
尤其是近兩年,太子總是有意無意的與他疏遠,行事愈發妄為。那太子太傅孫沛竟也敢仗着太子之威,忤逆他左相的決議。
一條條該駛在正途的行迹漸已脫軌,林兆祈多次試圖糾正,可太子總也不是能聽勸之人。
既然太子不知好賴,那便再換個懂事兒的。
太子之位嘛,誰坐不一樣。
所以,林府又多了個女兒,一個用來籠絡人心、穩固聯盟的棋子。當然,她也将會是下一個太子妃,更甚是皇後,隻要她足夠聽話。
這一切隻是他又一藍圖的構思。
畢竟,他和太子還未走到真正決裂的分岔路,更是扯着一段姻親,一些體面總是要顧及。
最重要的,他期待的“懂事的人”也還未出現,在衆皇子中,似乎沒哪個是中用的。
即便是有戰功、受擁護的蕭璟,也從不在選擇之列。
林兆祈要的,是隻圈養的羊,而不是一匹無法操控的狼。
倒是......
燭台中燈芯發出霹啵一聲,打斷了林兆祈的遊離,他頹然笑了一下,摁着眉心不再想下去。
還沒到下決斷的時候,眼下,也是不急。
忽聞敲門聲起。
外頭的管家得了令這才敢進來。
“老爺,徐内侍送來了您落在宮裡的書。”
他手裡捧着本藍皮封訂的書冊,小心送至桌案前,這又作了揖退下。
書冊上豎排楷體寫着書名,《渭陽風土志》。
開年渭陽春旱,為解旱情,林兆祈特意從翰林院借來了這本風土志以做研究。
而今,出現在徐内侍手裡也不奇怪,因為是他故意留下的。
林兆祈入京為官,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培養自己的眼線。
徐常,徐内侍,是他在皇宮的眼線,之一。
徐内侍在宮中侍奉十餘年,也是去年才被調去含章殿在禦前當值。
他行事不便,又是小心謹慎的,故而也不常傳消息出宮。
他們之間有一套自己的暗語,林兆祈熟練地翻開頁數,看了會兒,又合上,已然會意。
“怎麼是二殿下。”他呢喃了一句。
信王謀逆一案,查辦數日,卻隻查出“皇子合謀”這麼一條含糊不清的線索。
三天前,皇帝在内殿問政,專門就信王一案痛批了大理寺,直呼“不中用”。
盛怒下,指着下頭幾個兒子問,“誰敢替朕去監審此案”,所有人都沉了聲,隻有十二皇子蕭纾站出了列。
事涉皇家,這不是什麼容易的好差事,聰明的都自覺回避。也幸好有人接下,才免的燙手山芋輪到自己身上。
皇帝卻是滿意蕭纾來監審,雖然和這個兒子不親近,也不知他能力深淺,但他是深宮中的一張白紙,立場清明,就已足夠了。
林兆祈也沒料到,蕭纾出場不到兩日,便從信王嘴裡套出了新線索。
而這件事又瞞的滴水不漏,大理寺随行審案的官員皆被扣下,案牍直抵含章殿。
除了皇帝外,無人知道此案進展到哪一步。
若非是徐内侍傳來的消息,林兆祈也不會信這是真的。
倒不是笃定蕭璟有多忠心,而是清楚,他不會和信王謀劃這種掉腦袋的事。
林兆祈走至博古架前,将那本書随便插在一衆書冊間,它已經完成了使命,和這架子上的一切并沒區别......
已入深夜,蕭纾才剛剛回府。
校場賽馬後,他又随蕭逸和孫康遠二人去了蜃樓。
那裡最是消磨時間的好去處,感覺也隻是看了出歌舞而已,沒想到,天已黑透。
侍從蜚聲已在門房等候多時,“主子,您可算回來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着,穿過前廳直徑往東院的書房去。
蕭纾松了松肩,垂目看了眼蜚聲,“不是交代了,再有人來送禮,盡數扔出府。”
“不是這事兒。”蜚聲表情擰巴,“是大理寺卿又來了,還是問何時放了他們的人。”
“呵~”蕭纾冷笑出聲,“證據不查明,誰也别想走。”
“明日午後再去回他的話。”這又補充道。
蜚聲無不應下。
夜涼,蕭纾依舊是校場那身單薄的衣衫。
他不覺得冷,反而愈感燥熱。
“蜃樓的酒越來越難喝,該換些新鮮的了。”
他說着,将肩頭的盤口一顆一顆解下,走至書房時,脫去外衫扔給了蜚聲。
府裡管事的範嬷嬷帶着兩個丫鬟匆匆趕來。
她是蕭纾的乳娘,從宮裡伺候到宮外,是比親人還親。
“又喝了酒回來的?”
範嬷嬷從蜚聲手裡接過衣衫,一股酒氣直沖鼻腔,她嫌棄的閉了閉眼,又沒好氣的瞪上蜚聲,“天兒這麼冷,怎還穿得如此單薄。我備下的棉服為何不穿,你平日裡也不好好看顧着。”
蜚聲甚是無奈,也隻能提耳聽着,不敢忤逆,否則,迎接他的将會是永無止盡的唠叨。
“嬷嬷,您既然來了,我就先退下了。”
蜚聲突然想到旁的事,“殿下交代下的事,我得趕緊去辦。”
年輕人腿腳就是利索,範嬷嬷還想再囑咐兩句,轉身就已不見了身影。
蜃樓的酒水難喝,這可是耽擱不得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