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舟脾氣好,碗被打翻也沒半點不高興,揉揉他腦袋,又将地面收拾幹淨,這才回到桌前吃自己的那碗面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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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租房大院清清靜靜,小出租屋背光,還算清涼。
飯後,許清舟将鍋碗筷子洗涮幹淨,便拿上鑰匙出門了。
池俊則吃飽喝足後,舒坦地躺在地上,透過格窗閑望藍天白雲。
這是一座由東西北三面圍攏、南面一樓車棚低低環繞形成閉環的出租大院,大院分上下三層,每層大約十二戶,許清舟租的這間在二樓靠南的走廊盡頭處。
雖然這會兒院子裡還有其他租戶,但大院四周綠樹濃蔭,遠離街道,整體還算安靜。
午後的風攜着蟬鳴穿梭在盛夏的綠葉間,搖動沙沙聲響。
池俊不過淺淺躺了一會兒,就像一隻小舟溜入水中,絲滑入眠。
隻不過沉沉睡到一半,忽然一陣陰風鋪面襲來,池俊本能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隻見斑駁掉漆的木門上,伸進來一隻慘白慘白透着幾分陰氣的臉。
那張臉笑嘻嘻望着他,道: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
池俊:“……”
男鬼脖子往前一伸,整個鬼身穿門而入,好奇地打量小出租屋:
“我的天,小啞巴這回還真是骨氣硬起來了,連房子都租好啦?”
池俊沒理他。
他知道男鬼是個話痨,想睡覺就得裝死,幹脆閉着眼睛全程動都不動。
果然接下來五分鐘,就聽男鬼逼逼叨叨不停,從對許清舟自己租房的感歎開始,講到對許清舟獨自一人生活的擔憂,以及對她過去三年苦難生活的回憶,然後話鋒一轉,又對小姑娘從此擺脫徐美玲魔爪表示欣慰以及發表對她未來的展望。
池俊聽得耳朵都快生繭子了,眼看男鬼還沒有要停的意思,他忍無可忍,正要開口讓他閉嘴,一陣陰風忽然迎面拂來,裹挾着男鬼刻意壓低,神神秘秘的聲音——
“哥們兒,小啞巴被趕出家門這事兒,這對你來說可是件好事啊。”
池俊耳朵動了動,緩慢睜開眼。
與他料想的差不多,男鬼嘴裡的“好事”,不過是許清舟如今孤身一人沒錢沒工作還得上學,連照顧自己都費勁,更别提再拖一個他。所以眼下,放棄他是許清舟的人生最優解。
隻是盡管心中早有預設,聽到男鬼一臉興奮地說“她連養活自己都難,可不就得把你給丢了或者賣了。你說這是不是好事兒一樁?”
唯恐池俊聽了不舒服,男鬼還安撫性地補了一句:
“嗐,也正常。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嘛。”
然而,在經曆了一個多月前的那場風波後,大概已經沒人更能比池俊深刻理解這句話的涵義。
池俊面無表情地定了半晌,幾秒後,還是沒忍住,眼底閃過一絲譏诮。
一個多月前,他被那幾個老狐狸廢掉靈力,一巴掌拍到了人類世界。
彼時他心如死灰,早沒了求生的念頭,垃圾桶邊渾渾噩噩地躺了一天一夜,被許清舟撿回去,還一通瞎搗鼓把他從瀕死狀态中拽了回來。
有的狐死了,卻還活着;
而有的狐活着,卻因為一天三頓隻能吃馊臭泔水,生不如死。
在徐美玲家連吃了一周的泔水,池俊待身體終于恢複點兒力氣勉強能走動時,頭也不回地跑了。
但當天就出逃失敗。
因為那幾個老狐狸給他施了一種咒,即:凡受救命之恩,除非施恩者主動放其離開,否則受恩者需陪伴恩人過完一輩子,美其名曰“報恩”。
那幾個老狐狸正是借此推了個許清舟出來,以“恩人”的名義困住他。
這個破咒因為荒唐早被狐族廢棄,遙遠陳舊到更是讓池俊完全聯想不起來,以至于稀裡糊塗逃跑幾次,也遭了幾次罪後,池俊才後知後覺地醒悟,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如果不是違規的懲罰确實與他那天出逃時症狀一一對應,池俊簡直難以相信,那些老狐狸為了困住他,居然連這種荒誕可笑的“老古董”都搬了出來。
他竟一時分不清他們到底是看不起他,還是太看得起他。
心潮起伏,池俊再度閉上眼,卻難以入睡。
直到許清舟拎着大包小包的日常用品回來收拾整理,他思緒被打斷,心不在焉地看了會兒,才在窸窸窣窣的收拾聲裡,勉強睡去。
然而睡前心神不甯,這一覺睡得既淺,又疲累。
晚上六點,池俊被院子裡不知什麼東西發出的巨響聲驚醒,眼皮睜開,迷迷瞪瞪地見兩盤菜正好端上桌。
他肚子恰好餓了,便從地上爬起來,自然走到桌邊,一躍蹿上椅子蹲坐下來。
倆爪抱住面前的一碗粥,低頭開吃。
呼噜呼噜的聲響在小出租裡響起,池俊吃着吃着,隻覺得這碗不住從手裡往下滑,忍不住煩躁地多使了幾分力道,才慢半拍地意識到:
哦。
他現在已經被打回原形了。
沒有手,隻有爪子。
又将就着繼續吃了兩口。
遲鈍的大腦也随之逐漸恢複清明。
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他動作猛地一滞,耷拉的眼皮一瞬睜圓,池俊瞥了眼桌上質樸簡單的兩道素菜,又轉頭望了望簡陋空蕩的屋子,最終緩慢擡起頭——
對上了許清舟懵然又驚詫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