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連中午煮好米飯黏在鍋底的米都舍不得丢，晚上還得加水煮成粥的人，如果發現自己的寵物一而再再而三地摔碗，浪費糧食，會怎樣？

難過、生氣、揍他、可能還會憤怒地揪住尾巴把他扔出去。

就算許清舟這人脾氣再好，揍他兩下總還是有可能的，再不濟也得罰他不準吃飯，或者佯裝生氣拍他幾下屁股算作警告。

在與許清舟對視的短短二十秒鐘裡，池俊已經迅速腦補出好幾種可能出現的場景，由重到輕一一排列。

鑒于每種程度都距離“扔掉他”十萬八千裡，池俊耐心地安慰自己：

沒關系，來日方長，好脾氣也總有被磨爛的一天。

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許清舟既沒把他丢出去，也沒揍他。

五分鐘後，給他端上來一碗甜香細滑的“開水沖雞蛋”。

池俊：“……”

開水沖雞蛋，應該是池俊來到人類世界以來，對其印象最深、也最有感情的一道食物。

他還記得第一次吃到，是老太太——許清舟的奶奶親手做的。

當時他處于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狀态，是老太太用一碗又一碗的“開水沖雞蛋”，将他從瀕死狀态給慢慢拉了回來。

隻是他逐漸清醒後，徐美玲因為“雞蛋浪費給畜生吃”大罵大鬧了一場，之後，池俊就隻能吃泔水了。

可能是因為這碗“沖雞蛋”曾經救過他的命，有着不一樣的意義，又或者因為記憶加成，給它添上了一層又一層的美味濾鏡。

總之，面對這一碗久違的沖雞蛋，池俊動了動爪，心中卻有些猶豫。

但事實證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咣當——”

随着碗再次打翻，蛋花灑了一地。

許清舟皺起眉，眼神裡終于浮現出不一樣的情緒。

她沉默地盯着池俊看了會兒，随後面無表情地将他整個身子提溜起來，往破紙箱裡重重一放。

池俊屁股都被震麻了，嘴角止不住往上咧了咧，卻在下一刻，瞥見許清舟含着水汽泛紅的眼眶，嘴角一滞，心裡莫名堵了一下。

*

将狐狸丢回破紙箱裡，許清舟再也沒看它一眼，将地上收拾幹淨，然後獨自一人坐在桌前，吃完了晚飯。

經過這麼折騰一通，外面的天已經快黑了。

許清舟将鍋碗洗幹淨，拿上鑰匙出門。

前幾天剛立了秋，白天氣溫相差無幾，晚風吹在身上卻明顯清涼許多。下班的行人擁擁擠擠占滿了車道，馬路上鳴笛紛紛，馬路對面的小巷子裡，路兩邊各種花花綠綠的小攤販一字排開，有賣大餅韭菜盒子的，有賣豆腐的，還有賣關東煮的……

許清舟站在街頭，望着眼花缭亂的街景。

她是帶着氣出來的，可這會兒站在這熙熙攘攘的街道邊，心頭卻湧現出一股無處可去，也不知道該幹什麼的迷茫。

“哎讓一讓讓一讓了。”

身後突然傳來大爺的吆喝聲。

許清舟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回過頭，看見一個五十多歲的大爺跳下小攤車，扶着三輪車龍頭，将炸雞柳小攤車倒至拐角路燈下。

大爺手腳非常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準備工作給弄好，餘光見許清舟還站在旁邊，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問：

“小姑娘，來買雞柳嗎？”

許清舟愣了下，搖頭。

恐怕是她站得近，攤主嫌她礙着他做生意了吧。

她下意識就要轉身離開，卻聽一道清脆熟悉的童聲迎面傳來。

“姐姐！”

許清舟擡頭。

是琴佳姐帶着倆雙胞胎出來了。

“吃過飯了嗎？”徐琴佳問她。

許清舟勉強牽了牽嘴角，點頭。

“來買雞柳？”

許清舟搖頭。

“我家這倆小的，飯都吃過了，非得要來買雞柳吃，被纏得沒辦法了。”

說着徐琴佳看了眼不遠處正在點火的攤主，沖許清舟眨眨眼，壓低聲說：“說實話主要是我也有點饞，家裡飯再健康，總要吃點垃圾食品過過嘴嘛。”

雖說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徐琴佳卻也隻有25歲。

許清舟被她調皮的樣子逗樂，忍不住笑了笑。

“師傅，炸10塊錢的雞柳。”

“好嘞。”

大爺麻利地将雞柳稱好放進油鍋，伴着炸鍋裡翻滾的油花，雞柳的香氣一陣陣撲鼻而來。

徐琴佳回頭又看了一眼盯着油鍋，不知在想什麼的許清舟。

“哎，你沒把狐狸帶出來啊？”

想起此刻正被她關在家裡的狐狸，許清舟心頭掠過一絲淡淡的尴尬，搖了搖頭。

“哎說實話你那個狐狸是真聰明，上次看見它人模人樣坐桌前吃飯，簡直給我驚呆了。你運氣真好，能撿到這個寶貝狐狸。”

是啊。

她運氣真好，能撿到一隻狐狸，活潑聰明通人性，能陪她玩，還會自己上桌吃飯。

雖然今晚的它“調皮”了些，可連琴佳姐這樣的成年人都會因吃多了家裡的飯，而忍不住想嘗嘗外面的垃圾食品，狐狸跟着她翻來覆去吃那麼些單調的菜式，實在吃厭了，發點小脾氣，想吃點别的，又有什麼錯呢？

思及此處，許清舟心裡輕輕歎了口氣。

旁邊徐琴佳忽然輕輕搗了下她的胳臂：“你也來點兒吧，他家雞柳好吃的。”

正在攤位後忙活着撒粉的大爺聞言，立馬也跟着附和：“是啊，我這雞柳吃過的就沒人說不好的，小姑娘來點兒？”

在幾道目光齊刷刷的注視下，許清舟腼腆地抿了抿唇，而後，臉微微泛紅地沖大爺擡起右手，比了個“五”的手勢。

“五塊錢？得嘞！”

*

雞柳炸好，許清舟随着徐琴佳母女仨人一同回大院。

雞柳小攤到租房大院的距離約莫兩百米，走着路，雙胞胎就已經把十塊錢雞柳吃了個七七八八，許清舟的那份雞柳則攥在手裡，一口都沒吃。

上到二樓，分道揚镳。

許清舟沿着走廊走到小出租門口，掏出鑰匙開門時，心頭還萦繞着淡淡歉意。

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狐狸一定已經餓壞了。

她實在不應該對狐狸那麼兇。

推門，拉開燈的一瞬。

兩道視線在半空精準會師的刹那，許清舟卻是一愣。

隻見狐狸站在碗櫃邊牆根處，像是餓壞了，倆抓子抱着一根被撓了皮的山藥，正咔哧咔哧地大口啃着。

而這一吃得急赤白臉的狀态，在目光對上許清舟的瞬間，僵住。

“咚”一聲輕微的悶響。

山藥掉在地上，從狐狸嘴邊扯出一根長長的絲兒。

無聲，卻又存在感極強。

“……”

“……”

許清舟覺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此刻她竟然從一隻狐狸的臉上，窺出了一種名為“尴尬”的情緒，她不得不反思自己是否日常太把狐狸當作一個“小朋友”來對待，以至于這種時刻久會情不自禁腦補許多關于狐狸有的沒的。

但不管是不是腦補，總之，許清舟被這份“尴尬”給傳染了。

她站在門口，一手拎着雞柳，一手扶着門，滿臉寫着“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局促與尴尬。

就在她默默考慮是不是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将門關上出去溜一圈再回來時，狐狸再一次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