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雪的寒春肅冷非常,天黑後街道行人甚少。舒巧巧提前從府中仆人口中詢問出茶館所在方位,半遮掩着面部從小巷中穿行而至。
茶館中溫暖舒适,彙聚來取暖閑聊的茶客不少。絲竹之音應是标配,舒巧巧見一戴着白色面紗的樂伎端坐高台之上,優雅地彈奏着一曲《流水》。古琴之音猶如山澗泉水,和着茶香悠然飄遠。
那高台位置極佳,能看到茶館内的所有狀況,自然也看到了踏進店門的舒巧巧。樂伎撩起眼皮,不輕不重地掃視一眼舒巧巧,而後又重新将目光落于指下的古琴之上。
茶館的小二走近舒巧巧,好生詢問是否有同行友人。
“不知小二是否有看見身穿白衣的女子?她先于我到茶館了。”
小二環視一圈,搖了搖頭:“不好意思了客官,小的還真沒看見……”
話音未落,一雙素手輕輕隔開了店小二,身穿白衣的女子笑意盈盈地說道:“這位客官是我的朋友,我來招待便好,小二忙别的去吧。”
舒巧巧這才反應過來,所謂白衣女子竟就是剛還端坐在高台之上彈奏的樂伎,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走下了高台,轉眼間古琴前已然由另一名身穿紅衣、面戴紅紗的女子替代,手下仍然奏着同樣的曲子,卻未曾間斷。
“客官還請跟随我來。”
白衣女子帶着舒巧巧走進茶館深處,掀開了角落的珠簾。穿行過此門,舒巧巧才得以看見藏匿在茶館之後的壯闊觀景。
足有百尺的後部院落搭建出一個龐大的池塘,池塘之上臨立數個方形涼亭,涼亭之間僅靠一人寬的棧道相連岸邊。
此刻落了雪的池塘就是“湖心亭看雪”的縮略版。
女子提着一盞燈籠走在前頭,輕車熟路地走上其中一條棧道,行至亭子跟前。亭子四周竹簾落下,看不見亭中所坐之人。女子不自覺地抓緊了燈籠的提把,委身的姿态略微有些顫抖,她隔着竹簾柔聲道:“大人,白珚将人帶到。”
竹簾後的人卻久久未有回應,久到舒巧巧能聽見雪安靜落下的聲音。
正當舒巧巧想出聲詢問亭中人是不是不在的時候,門簾後發出了聲響。
那人不急不緩地用硬物什叩響桌闆三下,均勻的三聲在這靜谧的湖心中彷如宣判某種無罪釋放的信号。
白珚如釋重負,笑着答了聲:“喏。”
她輕輕将竹簾掀開一角,躬身退至一旁,自始至終保持着低頭的姿勢,未曾窺視過簾後之人半分。
舒巧巧經過之時低聲說了句:“有勞了。”
白珚聽見舒巧巧的話後身姿明顯僵了一瞬,待她進入到亭中時輕巧地将竹簾放下,再無聲離開。
舒巧巧擡眸看向坐在她對面的人,揭開黑色面罩後五官清晰顯現,她終于從模糊的原身記憶中找到這人是誰。
“樓公子不遠千裡前來翩中鎮,應當不止為告訴我這毫無身份的繡娘一些衆所皆知的事情吧?”
“還當舒家千金貴人事忙,真忘了本公子。”樓度晏将一個白玉酒杯輕擱在舒巧巧面前,名為松醪春的瓊漿玉露自然傾下,恰到好處地斟到三分之二處,“要先從孩童稚事叙舊,還是隻說當下苦楚?”
舒巧巧并未接過那酒,隻冷冷說道:“還請樓公子開門見山,述說一二。”
“你不好奇遂進到底做了什麼,才導緻舒府落得如此下場?”樓度晏挑眉看向那白玉酒杯,暗示意味明顯。
舒巧巧猶豫了兩秒,仰頭盡數喝下杯中酒,她倒扣酒杯晃了兩下:“可以了?”
“都說這松醪春釀得好了,酒中便自帶松脂香氣,入口微苦回甘……舒家千金流落民間太久,都忘了如何細細品嘗美酒了。”樓度晏細長的眼尾微微上挑,目光凝望着舒巧巧,同樣不急不緩地将自己杯中美酒喝下,才開口問道,“不知遂進與舒千金說了多少?按他這未雨綢缪的性子,必定先告訴了你一二吧?”
“若是他說了,我便不用偷摸着來找你了。”舒巧巧說完這話覺得似乎哪裡不對,隻能補充半句,“他身受重傷,回府邸之時已是失血過多,意識不清了。”
樓度晏笑着給她又斟下一杯酒:“驿站、羅府、學堂,你沒有發覺其中有什麼不對嗎?”
舒巧巧沉默不語。
“近日朝中官員對于舒丞相仍然關押天牢,而未真正處置一事感到憤怒,紛紛上書請求盡快處理。”樓度晏掃了一眼舒巧巧臉上的僞造印記,“恰好,有州縣官吏上書,舒家千金跑了。”
“可以别打啞謎嗎?”
“你難道不奇怪,為何遂進要将你救出驿站,還要讓那衙役上報流刑犯人逃跑失蹤?”
舒巧巧搖了搖頭,“州縣官吏需核點流刑犯人,若是盤查至此驿站發現少了人,豈不是一經審查便能知曉誰人參與過此事。讓衙役正常上報,亦可以為自己脫身,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