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末的蠶絲線遊浮着,緩緩在空中落下,而後又被舒巧巧指尖力度瞬間勒至繡布之上,眨眼間就穿梭過好幾個來回。
如此循環往複,到天光徹底大亮時,半大的繡作竟已初具雛形,隻差些許細化便能勾勒好那兩隻戲水的鴛鴦。
突然感受到某種強烈的被注視感,舒巧巧扭頭看去,發現遂進竟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放置在一邊用來練手的素描繡作。
舒巧巧一怔,不動聲色地将那繡作藏于身後,讪笑一聲道:“遂公子醒來怎不喚民女一聲……公子可要洗漱用早膳?”
遂進視線從舒巧巧身後的繡作緩緩轉向她的臉上,看得她心底有些發毛。
遂進微微一笑,眼裡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情感:“巧繡娘是何時開始習得刺繡技術的?此等新奇的繡法我未曾聽舒丞相提起過。”
舒巧巧心下猛地一沉,遂進果然還是對她的身份起了懷疑。
亂針繡與當朝的刺繡風格大相徑庭,這也是她一開始沒有以自己最擅長的刺繡技術為自己開脫出驿站的原因。
隻是現下想要從賽前篩選中脫穎而出,既沒有主題限定,亦沒有針法限定,使用自己最擅長的一套針法自然把握更大。
雖然遂進口口聲聲說道,因為愧對于舒府的事情才将她救下,但這并不代表自己在遂進心裡确切可以完全信賴。遂進一旦起疑,開始考究“人有相似”這一蹊跷事件的真實性,自己的所有辯護都會變得無力,那時候就真的會死得比穿越還快。
她垂下眼簾斂去驚慌的思緒,低聲說道:“此乃民女私下研究的針法,民女對于排布緻密的刺繡針法一竅不通,隻能另辟蹊徑以淩亂交疊出民女想要的繡作。隻是此等繡法并不得體,亦難以與諸閨秀的繡作媲美,多年來隻能藏着掖着,自是連近身丫鬟都難以得知。”
遂進沉默了好半晌才道:“巧繡娘十分聰慧,隻是有些妄自菲薄。這等佳美繡作怎會以不得體相稱?依我看,勝宮中繡娘無數。”他頓了頓繼續道,“喚小厮停靠安全之地,讓冼太醫來更換傷口藥末。”
“民女遵命!”舒巧巧悄悄松了一口氣。
馬車一停下,她就忙不疊抱着繡作跳下馬車,将兩幅繡作擱置在雪地之上細細打量着。黑白色的素描繡作在白雪的映襯下更為立體,繡作層次疊加得很完美,與現代生活中練手時别無二緻。
但遂進方才的眼神明顯還有别的事情隐藏在裡面。
難道這種形狀和顔色在當朝是明令禁止的?那她準備參賽的這幅繡作不就懸了?!
舒巧巧為這突然聯想到的可能性一驚,拿起完成了小半的參賽繡作重新審視一番。但随即她又推翻了這個可能性,雖繡作大幅度使用了較為大膽的黑白灰,但也隻是顔色上模仿了水墨畫的層次,不至于有冒犯之意。
她将繡作從架子上取下,正欲翻轉查看背面繡線時,一陣猛烈冷風忽然刮過,繡繃被直接吹翻在地。她驚呼一聲便追着去撿,彎腰刹那破空之聲從背後突響,一支利箭擦着她的耳畔飛過,割斷她鬓邊飛揚着的幾根發絲,“笃”的一聲,繃軸霎時四分五裂、碎屑飛濺,連同繡布上的一對鴛鴦都被斜斜紮穿,變形難救。
舒巧巧彎腰伸手的動作僵在半空中,她将視線寸寸後移,從她的角度隻見不遠處的高林樹梢之上,密密麻麻有數十名黑衣人隐匿蹲守,每一個黑衣人都将手中弓弩拉得極滿,蓄勢待發就等一擊斃命。
按照這箭的來向和速度,如若不是她突然追着繡繃移動了位置,那麼這箭的指向應當是她的……心髒!
舒巧巧全身血液陡然間停止流動,連繡作都顧不上撿,直接閃身至無人的轎廂之後。利箭立刻如同安裝了追蹤裝置一般從林間刷刷飛出,直紮進土地三寸!笃笃聲接連響起,轎廂當場成了借箭的草船,在箭雨中瞬間千瘡百孔!
萬幸為了給遂進換藥,冼太醫和恒渡都不在這輛馬車之上,除了備用的幹糧被銷毀殆盡,并無人員受傷。
恒渡聽見動靜從另一轎廂跳下,抽出腰間利劍精準擋去飛身而來的箭,快速來到舒巧巧身邊将她拽進轎廂之中,而後沖着小厮大喝一聲:“往回跑!我稍後追上!”
舒巧巧被投進一片黑暗當中,尚未坐穩,利箭便接踵而來“咚咚”砸在轎廂木闆上,那聲音還沉沉夾雜着與金屬碰撞的聲音。除此之外舒巧巧還聽見一聲驚呼伴随着重重的“咚”一聲響,整個轎廂都為之一顫。
她用了好幾秒才适應下這幽黑,後知後覺恒渡将她甩進來後,自己下一秒就被穩穩承接住,此刻圈锢着她的懷抱若有似無地飄出絲絲血氣。
舒巧巧使了些力從中掙脫出來,用隻有兩人聽得見的音量道了聲:“多謝遂公子。”
“哎喲……!”一旁的冼行毅被這突然的加速殺了個措手不及,慌忙中沒能攀上穩固的物件,頓時就滾了出去,撞上轎廂角落摔得四仰八叉。
他捂着腫出一塊的額頭哀嚎爬起,眼神一瞥看到坐得四平八穩的兩人,忍不住罵道:“姓遂的,我就在你手邊你都不拉我一下?就看着我滾出去?!”
遂進卻優哉遊哉道:“本公子樂意看。”
冼行毅險些氣得沒把牙龈咬碎,深呼吸好幾回才強行冷靜下來問道:“怎麼突然遇襲了?你的暗衛呢?”